我坐在廚房的一個凳子上，看著格雷斯準(zhǔn)備午餐要吃的金槍魚沙拉。她看來正努力打起精神，好像剛剛從一次短暫而寶貴的小憩中清醒過來。接著，她系上圍裙，把餐桌上剩下的縫紉用品收拾起來。她是一個工作細(xì)心的女人，動作從容地布置著餐墊和餐巾。我?guī)退贾弥妥?，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孩子。她把生菜漂洗干凈并輕輕拍干，在每只盤中鋪上一層，就像放了一塊小墊子一樣。她把幾只土豆的皮整整齊齊地削成薄薄的絲帶，再把它們卷成玫瑰花的形狀；又為每只盤子刻了一只蘑菇，加入兩小根蘆筍。這樣，盤中的整個布置看起來像是一朵花的圖案。她羞怯地對我笑笑，對自己的創(chuàng)意很滿意?！澳阆聫N嗎？”

我搖了搖頭。

“除了萊爾在這兒的時候，我根本沒有什么屬于自己的時間。雷蒙德也管不了這些了。所以，如果只是為自己做飯的話，我可能也不會費這個工夫。”她抬起頭，說：“來了。”

我并沒有聽到卡車駛?cè)胲嚨赖穆曇??？伤欢ㄊ且呀?jīng)習(xí)慣了萊爾的探訪。她一只手下意識地伸向一縷頭發(fā)，將它整理好。他從左側(cè)的一個雜物間走了進(jìn)來，在墻角的地方停住腳步。顯然是在脫靴子，因為我聽到兩下沉悶的聲響?！班?，寶貝。午餐吃些什么？”

他帶著開心的笑容轉(zhuǎn)過墻角，走進(jìn)餐廳，在她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然后才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他一下愣住了，臉上的熱情閃爍著，隨后慢慢消失，猶豫地盯著格雷斯。

“這位是米爾虹小姐。”她告訴他。

“金西。”我補充著，并把手伸了過去。他伸出手，機械地和我握了握。他還沒有得到關(guān)鍵的答案。我懷疑自己闖入了一個一般不允許有任何變化的場合。“我是從圣特雷薩來的一名私人偵探。”我說。

萊爾不再理我，轉(zhuǎn)身朝雷蒙德走去。

“嗨，叔叔。今天過得怎么樣？你感覺還好吧？”

那位老人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他的目光似乎變得清澈起來。萊爾將他頭上的耳機摘了下來，把電視關(guān)上。萊爾的轉(zhuǎn)變過于迅速，我覺得就好像在同一個人身上看到了兩張不同的人物快照一樣。一個活潑快樂，另一個則滿心戒備。他比我高不了多少，身材均稱，肩膀?qū)掗?。他的襯衫下擺露在外面，前面的紐扣也沒有扣。胸部的肌肉有些單薄，但形狀很不錯，就像那些經(jīng)常進(jìn)行舉重鍛煉的人一樣。我估計他的年紀(jì)與我相當(dāng)。他的金黃色頭發(fā)留得長長的，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用氯消毒后的游泳池在烈日照射下的那種綠色。他的眼睛是一種洗褪了色的藍(lán)布色，在曬得黝黑的皮膚襯托下顯得很淡，眉毛的顏色也很淺。他的下巴和雙頰相比顯得太窄?？傮w看上去就是一張不太端正的臉，一張有一絲扭曲的英俊面孔；似乎在它的表面之下，隱藏著一條極為纖細(xì)的裂縫一般。 或許是某種表皮下的震顫造成了骨骼的細(xì)微錯位，使他面孔的兩個半邊顯得不那么對稱了。他穿著一條褪色的牛仔褲，松松垮垮地掛在髖部。我可以看見毛茸茸的黑色體毛沿著箭一般的線條朝下延伸。

他埋頭做自己的事，對我視若無睹，只是時不時地和格雷斯聊上幾句。她遞給他一塊毛巾。他把毛巾塞在雷蒙德的下巴底下，隨后給他抹上肥皂泡，用一只安全剃刀為他刮胡子，并在一只不銹鋼碗中涮洗剃刀。格雷斯取出幾瓶啤酒，打開瓶蓋，把酒倒進(jìn)高腳杯中，又把它們擺到每個餐位旁。餐桌上根本沒有準(zhǔn)備雷蒙德的餐盤。做完剃須工作后，萊爾為雷蒙德梳了梳稀疏的白發(fā)，然后喂他吃了一瓶幼兒食品。格雷斯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這下見識到他的可愛之處了吧！萊爾讓我想起一位年長的兄長，正在照看蹣跚學(xué)步的小弟弟，希望贏得母親的贊許；而母親也并不吝嗇自己的贊許。她慈愛地站在一旁，看著萊爾用勺子前端輕刮著雷蒙德的下巴，將那些淅淅瀝瀝滴落的蔬菜湯汁緩緩喂進(jìn)雷蒙德松弛的口中。正當(dāng)我們旁觀的時候，雷蒙德的褲子前面出現(xiàn)一塊污漬并開始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