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黑水鋪的時候，烏云終于趕上了馬幫。

還不到天黑的時候，隔著幾尺遠已經看不清人臉，伙計們打起了火把。一路上再沒什么事，漸漸地大家也都有些松懈，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大蟒蛇吃了個巫民，雖說沒聽說過有大蛇在陰虎山以南活動，不過按祁烈的話說，云荒就是個鬼地方，別的地方不可能的事，這里都會發(fā)生。

“轉過這道灣就是黑水鋪，都把勁兒給我使出來！”祁烈在前面高喊了一聲。

馬幫已經走出了林子，腳下趟著一片泥濁。說是灣，卻沒有河，只有薄薄的一層水混著污泥緩緩地流動，這就是所謂黑澤，一片漿水地，寸草不生。

“趟著石頭走，”祁烈扯著嗓子大吼，“不要陷進去！”

他是走云荒的老人，知道這片靜得出奇的泥濁也藏著不可輕視的殺機。黑澤遠比看起來要深，越往中心走，越會感覺到一腳踩下深不見底都是淤泥，根本踏不到底。其中還有些特別深的孔洞，稱為“泥眼”，全被污泥遮蓋住了。若是不小心踏進去，就是滅頂之災，人在稀泥中掙扎卻無從借力，慢慢就陷死在泥眼中。他還是聽更老的老人說，有一年云州難得的大旱，黑澤干了一半，有的地方見了底。這才看清其下東一處西一處都是孔洞，仿佛蜂窩一樣，常常是一個泥眼中就陷著一具骨架，像是早就挖好的葬坑一般，長年累月，不知道一共吞吃了多少人。

伙計們不敢輕慢，一個個都穿著高統(tǒng)的牛皮馬靴，當先的每踩一腳先探虛實，其后的跟著前面人的腳印走，半步也不敢偏差。

“你認得是這路沒錯？”彭黎也下馬步行，走近了祁烈的身邊。

“絕錯不了，幾年沒來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祁烈指著周圍那些深及一尺的腳印，都是伙計們踏實了淤泥下的石頭后留下的，“下面那些石頭本是沒有的，都是那幫巫民搬過來扔進去的，方便雨季走路。不要看露在上面的不大，旱季泥漿干了就看出來了，每塊都有兩人高?？吹竭@些石頭，就跟看到黑水鋪一樣，快了?！?/p>

彭黎默默地點頭。

“慢著！”祁烈忽然吼了一嗓子。

走在最前面的小黑一怔，煞住了腳步。

祁烈拖著泥腿往前進了幾步，臉色有點異樣：“他媽的，別走了，有怪事。”

彭黎的目光一寒，也跟了過去：“怎么了？”

“前面這么冒泡的模樣，不像是有石頭的樣子……”祁烈的顫巍巍地指著前方的泥濁，臉色泛著難看的灰白色。

走在前面的幾個馬幫伙計都圍了上來，祁烈一提醒，眾人才注意到再往前的泥濁確實有些詭異，不但泥漿更稀，流得更快，而且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像是一鍋煮沸的黏稠面湯。

“有長竹竿么？”商博良回頭問。

“有！”彭黎手下一名伙計抄了一根長達兩丈的竹竿遞了過去。商博良翻腕接住，一桿刺進淤泥中。眾人驚訝地看著他手中長竿，那根長竿穿透了污泥，竟然越扎越深，最后只剩幾個小小的竹節(jié)留在外面。

商博良選了不同的幾處連刺數竿，每一次都是直刺到底。

“你說，那些石頭都是巫民布下的？”彭黎轉向祁烈，低聲問道。

“沒錯，”祁烈拿袖子擦了擦臉，他臉上本來就濺滿了泥水，現(xiàn)在擦的卻是冷汗，“道是這條道，沒錯的，可是那些石頭……怎么忽然都不見了？”

整個馬幫停在泥沼的正中央，所有人都惶惶不安。這些人一直仰仗著祁烈尋路的本事，祁烈也從未出過差錯，可是此時他也茫然失措，眾人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深陷在黑澤的正中，放眼望向四周，周圍都是泥沼，黑漆漆的看不出絲毫分別。

商博良抬眼張望著天空：“看不見星星，不知道方向，不過今夜怕是還會下雨，要是泥沼的水大起來，也許我們就陷死在里面了?！?/p>

“先往前走，”彭黎沉著臉，不動聲色，“走過黑澤再找黑水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