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烈看在眼里，暗中狠狠地揪了商博良一把。商博良痛而不敢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只是幾個目光的來去，少女眨著大大的眼睛，透出近乎挑逗的媚意。商博良依舊是笑，自始至終他的笑容竟沒有一絲變化。一瞬令人覺得他笑得真純，一瞬又覺得他的笑只是臉上的一張面具。

少女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眼神并未讓這個異域的年輕男子動情，眼中隱隱有了怨懟的神情。那纏著腳鈴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地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轉(zhuǎn)，惡作劇般地以手指輕輕扯了新娘長長的面紗。

巫民的男子都不曾注意到這個陪嫁少女的動作，仿佛只是一陣風(fēng)撩起了面紗，將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面容暴露在凡俗世人的眼目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祁烈一時間覺得有些眩暈，腳下像是踩在云中。

他出入青樓，但不是貪花好色的人。他也說不清為何看見這張臉的時候竟有一種要跪下去膜拜的沖動，靠著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過神來。新娘子察覺了身邊少女的動作，近乎透明的手微微一把女伴的手臂，將面紗輕輕扯了回去。祁烈再看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見對方的容顏。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巫民首領(lǐng)的閑話，努力回想那容顏的樣子，可是腦子里空空如也，怎么也想不清楚。似乎確實是張絕美的臉，可是宛州青樓里，絕美的女人數(shù)不勝數(shù)，這樣看來，面前這個新娘又并無什么過人的地方。

對視的瞬間，只是一種感覺，像是在隔著一層云霧，再一次看見了很多年前童蒙時候令人畢生難以忘懷的那次驚艷，渺渺茫?？床徽媲?，只有心頭涌起的什么，久久也不退去。

他想要告退，轉(zhuǎn)眼看了看身邊的商博良，忽然有些詫異。商博良那雙總是很清澈，不染一點塵埃的眼睛忽然變得空蒙起來，空得有如荒漠大海，遼闊疏遠(yuǎn)。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新娘雪白的面紗，身體似是微微地顫抖。

那名搗亂的巫民少女似乎是覺得挽回了顏面，帶著點媚意和狡黠，沖著商博良眨著大大的眼睛。可是此時，商博良的眼中分明已經(jīng)看不到她。

祁烈暗地里狠狠地掐了商博良一把。他這才猛地驚醒。還未來得及說話，已經(jīng)被祁烈拉扯回去了。祁烈害怕巫民發(fā)怒，一邊急急地扯著商博良，一邊偷偷回頭看著身后的動靜。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新娘身邊另一個妖媚的少女眼神有些陰惻惻的，帶著一點幸災(zāi)樂禍的惡意。

馬幫整理完貨物，巫民已經(jīng)在原地跳起了舞蹈?；镉媯兒闷娴膮R聚在一起，看著那個首領(lǐng)揮舞蠻刀，在泥沼中起舞。剩下的巫民在周圍點燃了幾十支火把，對著首領(lǐng)空揮蠻刀，做出劈砍的姿勢。

“不上路，這是干什么？”彭黎低聲問道。

“祭祀路神的舞，巫民的規(guī)矩，”祁烈小聲說，“云州這地方，神多，用蠱的有蠱神，用毒的有毒神，驅(qū)蛇的有蛇神，上路自然也有路神。尤其是現(xiàn)在蠱神節(jié)，四方都是怨魂橫行，所以巫民一定要借路神的神力壓住蠱神，否則他們是不敢上路的。”

此時巫民妖異的舞蹈已經(jīng)將近尾聲，最后首領(lǐng)猛一號叫，十幾支火把一起騰起熊熊火焰。不知巫民用了什么辦法，竟將普通的火把變得如同火炬一般耀眼，許久才重新黯淡下去。

巫民們一起跪倒在泥漿中，對著周圍不知何處的神明叩首。只有那兩名陪嫁的少女陪著新娘，盈盈立在遠(yuǎn)處寂靜的一角。新娘微微垂著頭白衣輕揚(yáng)，像是完全不屬于這個蠻荒詭異的世界。

此時祁烈才忽然想起，新娘的面相竟不是一個巫民女子的模樣，更像是東陸的少女。

“小心，蠱神！”一個巫民走了過來，操著干澀的官話，“跟著我們，黑水鋪，很近。”

“扎西勒扎。”彭黎只會這一句竺文，也就以此回禮。

整個馬幫都扎束好了，只等待著上路。祁烈湊到商博良身邊，看了看他的眼色，剛要說話，商博良卻先開口了：“祁幫頭，剛才那些巫民有十四個人，現(xiàn)在怎么只有十二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