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親是在安慰自己，坐在梳妝臺前，只是思潮起伏。恰好那梳妝臺上放著一份數(shù)日前的舊報紙，上面登著新聞，正是慕容灃平定北地九省之后，在北大營閱兵的相片，報紙上看去，只是英姿颯爽的一騎，于萬軍拱衛(wèi)中卓然不凡。這個人這樣年輕，已經(jīng)手握半壁江山，竟是比他父親還要厲害的人物，他的行事，必然剛毅過人。慕容灃既然下了決心要整肅關(guān)禁，難保不殺一儆百，而建彰撞在這槍口上，只怕是兇多吉少。

她怔怔瞧著那報紙，忽瞧見那報紙援引內(nèi)閣耄老的話，說是“慕容沛林少年英雄”，心中一動，只覺得“沛林”這兩個字再熟悉不過，自己倒像在哪里見過，只記不起來，坐在那里苦苦尋思，突然間靈光一閃，拉開抽屜，四處翻檢，卻沒有找到。

她將所有的抽屜都一一拉開來，最后終于在衣柜底下的抽屜里找到了那只金懷表，打開來看，里蓋上清清楚楚兩個字：“沛林”。她本是一鼓作氣翻箱倒柜，此時倒像是突然失了力氣，腿腳發(fā)軟，慢慢就靠著那衣柜上，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只想，不管是與不是，不管成與不成，總得破釜沉舟試一試。

四

靜琬從頭又仔細想了一遍，換了件衣裳，去上房對母親說：“我去看望一下許伯母?！币c頭道：“是該過去瞧瞧，也勸她不要太著急了?！本徒屑依锏钠囁挽o琬去許家。

許家也是舊式的大宅門，時候本來已經(jīng)是黃昏，晚春的太陽斜斜照在影壁上，不由帶了幾分慘淡之色。許太太聽到傭人回話，早已經(jīng)遠遠迎了出來，上房里已經(jīng)開了電燈，許太太本來穿著一件墨綠的湖縐旗袍，在黃色燈光的映襯下，臉上更顯焦黃的憔悴之色。靜琬看在眼里，心里更添了一種傷感，許太太幾步搶上來，牽了她的手，只叫了一聲“靜琬”，那樣子倒像又要掉眼淚一樣。靜琬真怕她一哭，自己也會忍不住放聲大哭，勉強叫了聲：“伯母?！睌v了她在沙發(fā)上坐下。

許太太取出手絹來拭了一回眼淚，只說：“這可怎么好？建彰一出事，就像塌了天一樣?！膘o琬說：“伯母不要太著急，保重身體要緊，建彰的事總不過要多花幾個錢罷了，不知道伯母知不知道，如今建彰有哪些朋友還可以幫得上忙?！痹S太太說：“外面的事我都不太過問，恐怕只有廖先生知道?！膘o琬便問：“能不能請廖先生過來談一談呢？”許太太早就失魂落魄，見她神色鎮(zhèn)定，心里才稍稍安定些，聽她一說，于是馬上就差人去請。

那位廖先生是許家積年的老賬房，跟著許建彰辦過許多事，聽說許太太請他，馬上就趕來了。靜琬平日與他也熟識，稱呼他一聲“廖叔”，說：“廖叔，眼下要請您好好想一想，建彰還有哪些朋友在承軍里頭，可以幫得上忙。”廖先生遲疑了一下，說：“這回的事情，牽涉極大，就我知道的好些人，都已經(jīng)幫不上忙了?！膘o琬問：“那么旁的法子呢？假若不是直接找人去說情，只是找門路見六少一面，有沒有法子？”

廖先生聽見說，嚇了一跳，將頭上的帽子取下來，狐疑地說：“找門路見六少――這可是非同等閑的事，他是現(xiàn)任的承軍統(tǒng)帥、九省巡閱使，要見他一面，談何容易。就算見著了，又能有什么用？”

靜琬說：“家父有位朋友，跟六少略有交情，可能說得上話，只是許多年不見，如今六少位高權(quán)重，起居八座，只怕不容易見面，若是能見著面攀一攀舊情，或許能奏效也未為可知?！?/p>

廖先生聽她說得這樣篤定，沉吟道：“要見六少確實沒有法子，但有條門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靜琬忙說：“請先生明言?！痹瓉碓S家與承軍一位余師長頗有交情，而這位余師長，正是慕容灃三姐夫陶端仁的表親，廖先生坦然道：“找這位余師長幫忙，或許能見一見慕容三小姐?！膘o琬默默點一點頭，廖先生又說：“聽說慕容家是舊式的家庭，小姐們都不許過問外面的事，只怕見著慕容小姐，也無濟于事?！膘o琬想了一想，對廖先生說：“眼下也只有這一步活棋了。能不能請您給余師長寫封信，介紹一下家父的那位朋友，請余師長從中幫忙，讓家父的朋友能見一見慕容小姐。”廖先生自然答應(yīng)，當(dāng)下許太太叫傭人取了筆硯來，廖先生寫了一封長信，說明了利害關(guān)系，方交給靜琬。

許太太淚眼汪汪地瞧著她，問：“令尊的那位朋友，真的能幫上忙嗎？”靜琬想了一想，說：“其實也沒有多少把握，但她必會竭盡全力?！?/p>

靜琬回到家去，天色已晚，尹太太見她神色匆忙，叫住了她問：“吃過飯沒有？”靜琬說：“在許家陪許伯母吃過了，老人家看著真可憐，真是食不知味?！币p輕嘆了口氣，說：“你也別太著急了，你父親已經(jīng)在想法子?！膘o琬說：“我明天去找一找我的同學(xué)，他的父親歷來與承軍的人來往密切，或者能有門路。”尹太太點一點頭，說：“咱們可真是病急亂投醫(yī)?！膘o琬不知為什么，輕聲叫了聲：“媽?！币珶o限憐愛地瞧著她，說：“你看看你，只一天的功夫，就急得憔悴下去了?！膘o琬不由自主摸了摸臉，勉強笑著說：“媽，我先去睡，明天一早起來，還要去見我那同學(xué)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