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靜琬就坐了汽車出去,尹太太在家里,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只說是為了建彰的事在擔(dān)心。等到了中午時分,司機開了汽車回來,卻不見靜琬。司機說:“大小姐叫我在路口等著她,一直等到現(xiàn)在,我以為大小姐自己雇車回來了?!币犃?,又急又憂,忙打電話告訴了尹楚樊,又想或許是在同學(xué)那里,一一打電話去問,都說沒有去過。到了天色已晚,靜琬仍沒有回來,尹家夫婦憂心如焚,去女兒房中一看,少了幾件貼身衣物,妝臺上卻壓著一封書信。尹太太看完了信,幾乎要暈厥過去,尹楚樊稍稍鎮(zhèn)定,握著煙斗的手亦在微微發(fā)抖,連忙打電話給銀行的熟人,果然靜琬這日一早就去提取了大筆的款子,尹家夫婦見事出突然,只是痛悔不及。
這晚卻有極好的月亮,靜琬躺在火車的軟鋪上,窗簾并沒有完全拉擾,一線窄窄的縫隙里,正見著那一勾彎月,暗灰的天幕上月色有點發(fā)紅,像是誰用指甲掐出的印子,細(xì)細(xì)淺淺的一枚?;疖囎叩脴O快,明暗間那一彎月總是在那個地方,她迷糊睡去,心里忐忑,不一會兒又醒了,睜眼看月亮還在那個地方,就像追著火車在走一樣。她思潮起伏難安,索性又坐起來,從貼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只懷表,細(xì)細(xì)地摸索著上面的銘文。細(xì)膩的觸覺從指尖傳進(jìn)心底,“沛林”――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應(yīng)該有希望,畢竟他欠過她人情。
她心里稍稍安靜了幾分,又重新睡下,那月光暗得幾近赤色,她在枕上望去,就像玻璃杯上的胭脂痕,洇然就要化開了一樣,她又重新睡著了。
一出承州站,方才覺得氣氛不對。她孤身一個女子,只得先雇了黃包車去旅館,走在路上才問黃包車夫:“今天街上怎么這么多崗哨,是出什么事了嗎?”黃包車夫答說:“通城的人都涌去看熱鬧――今天要處決人犯呢。”她不知為何,心中怦怦亂跳,問:“是什么人犯?”那黃包車夫答:“說是走私禁運物資?!彼粑鼛缀醵家nD,失神了好幾秒鐘,方才重重?fù)u一搖頭,問:“只是走私禁運物資,怎么會處置得這樣重?”那車夫答:“那可不曉得了?!?/p>
她到了旅館,來不及梳洗,先雇了一部汽車去余師長府上,幸得天色尚早,那位余師長還沒有出門,門上將她讓在客廳里,自有隨從拿了廖先生的那封信通報進(jìn)去,余師長倒是極快就親自出來了。一見著靜琬,自然詫異無比,上下打量了半晌,方才問:“廖先生信里提到的人,就是你?”
靜琬不知事態(tài)如何,強自鎮(zhèn)定,微微一笑,說:“鄙姓尹,實不相瞞,許建彰是我的未婚夫,我的來意,余師長定然十分清楚。”那余師長又將她打量了一番,忽然挑起拇指贊道:“小許好眼力,尹小姐好膽識?!焙鋈婚L長嘆了口氣,連連搖頭說:“只是可惜了,可惜啊?!?/p>
他連道兩聲可惜,靜琬心里一片冰涼,禁不住問:“難道今天處決的……”那余師長說:“原來尹小姐已經(jīng)聽說了?”靜琬一顆心只欲要跳出來,不禁大聲問:“私運禁運物資雖是重罪,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那余師長道:“這中間的事,真是一言難盡。今天處決的這個人,和建彰相比,說句不客氣的話,其實更有來歷。”靜琬聽了這句話,心里頓時一松,人也虛弱得似站立不穩(wěn)了,心里只在想,謝天謝地,原來并不是他,原來還不算遲。
只聽那余師長說:“尹小姐不是外人,我也就實話實說。今天下令處決的這個人,原是望州統(tǒng)制徐治平的嫡親侄子。徐統(tǒng)制為這事幾乎要跟六少翻臉,逼得六少當(dāng)著九省十一位部將的面下令,這次抓獲的人全部殺無赦?!?/p>
靜琬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余師長說:“六少既然當(dāng)眾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定然是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我勸尹小姐還是回乾平去吧?!?/p>
靜琬聽說今天處決的竟是一省統(tǒng)制的侄子,已經(jīng)知道希望渺茫。又聽說六少當(dāng)著部將的面下過這樣的命令,想哪怕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怕他也不能收回成命,不然,將置威信于何在?他本來就是年輕統(tǒng)帥,底下人雖然不少是慕容家的舊部,但難保有人心里其實不服氣,他為著壓制部將,斷不得有半分差錯。此事他既然已經(jīng)辦到這個分上,亦是騎虎難下,只怕就算是六少他自己的親眷,亦會“揮淚斬馬謖”。
她思前想后,但事已至此,總得放手一搏。于是對余師長道:“我還是想見一見慕容小姐,不知師長方不方便安排?!蹦怯鄮熼L數(shù)年來得了許家不少好處,此次事發(fā),早就想搭救許建彰,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罷了。聽她說要見慕容小姐,這件事自己能幫上忙,當(dāng)下就痛快地答應(yīng)了。說:“機會倒是現(xiàn)成的,三小姐過三十歲,為了給她做生日,陶家一連幾日大宴賓客,來來往往的客人極多,就是我就帶你進(jìn)去,也不會有人留意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