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沒有新娘的婚禮(1)

來不及說我愛你 作者:匪我思存


十五

靜琬本來重傷初愈,路上勞頓極是辛苦,她怕父親擔(dān)心,強(qiáng)撐著并不表現(xiàn)出來,只是咬牙忍著。等終于回到乾平,下車之時,已經(jīng)只余了一種疲倦,仿佛倦怠到了極處,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尹楚樊一路上都擔(dān)著心,等到從火車上下來,才長長舒了口氣,說:“終于到家了?!?/p>

站臺上熙攘的人聲,她此去承州不過數(shù)月,卻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好像這世界皆是隔了一層,頭昏沉沉的,強(qiáng)打精神下車,腳踏到實(shí)地上,心里卻還是一種虛妄的飄浮,沒有根底。他們早拍了電報,家里的司機(jī)一直接到他們,也才松了口氣似的,眉開眼笑說:“老爺、大小姐,你們可算回來了,太太早上就催促我出門呢。”

靜琬只覺得軟弱到了極處,也累到了極處,坐在汽車上,只想著快快回家,等到了家里,從車上一下來,忽然就像有了力氣,疾步往客廳里一路奔去:“媽!媽!”尹太太已經(jīng)迎出來,她撲到母親的懷里,像個小孩子,哇的一聲就哭出聲來。尹太太摟著她,她只是號啕大哭,似乎要將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傷心一股腦都哭出來。尹太太也忍不住掉眼淚,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抱著母親的胳膊,就像抱著最后一根浮木,除了哭只是哭。她從來沒有這樣軟弱過,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也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尹太太拍著她的背,像哄著小孩子一樣,她精疲力竭地抽泣著說:“媽,我錯了?!币瑴I道:“孩子,下次可不要這樣嚇唬媽媽,媽媽可只有你?!彼难蹨I不可抑止地流出來,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媽,我也只有你?!?/p>

她這一晚睡得極踏實(shí),人是累到了,心里也只是倦意,總歸是回到家中,沉沉地睡了一晚,竟然連夢都沒有做一個。睡到中午才起來吃了午飯,尹楚樊離開乾平已久,一回來就去忙著生意了。尹太太陪著女兒,怎么也瞧不夠似的,不外乎問她在承州的種種情形。她怕母親擔(dān)心,只揀些不相干的話說,母女二人正絮絮地說著話,忽然吳媽進(jìn)來說:“太太、小姐,許少爺來了?!?/p>

靜琬只覺得心里一跳,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滋味,尹太太已經(jīng)說:“快,快叫他進(jìn)來。”靜琬坐在那里沒有動彈,許建彰今日穿著長衫,人倒似瘦下去許多,神色也很憔悴,遠(yuǎn)遠(yuǎn)就對尹太太行了個禮:“伯母。”尹太太說:“快坐,我去給你們裝點(diǎn)心碟子?!彼鹕肀阕撸o琬嘴角微微一動,想叫母親留下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許建彰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他們之間不過隔著半間屋子,可是一下子突然遙遠(yuǎn)起來,仿佛相隔著千山萬水一樣。他微低著頭,靜琬側(cè)著臉,窗上是墨綠金絲絨的窗簾,簾楣上垂著華麗的金色流蘇,風(fēng)吹過來,一點(diǎn)耀眼的金光,仿佛太陽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里卻只有黯然。

她心里只是錯綜復(fù)雜的感覺,像是憐憫,又像是怨艾,更像是一種不能去深想的被動,迫得她透不過氣來。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是沙啞的:“靜琬,對不起?!彼龥]有做聲,一種奇異的力量支持著她,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刮著沙發(fā)上的絨面,細(xì)而軟的絨毛,微癢溫?zé)?。隔了很久,他又說:“我今天來,只是向你賠罪,我對不起你,可是那樣的情形下,我也沒有旁的辦法。我不指望你原諒我,也知道你并不想瞧見我,可是假若我今天不來,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風(fēng)很大,吹得窗簾飄飄拂拂,靜琬想到慕容灃的臥室里,也是大幅的西式窗簾,窗簾下面墜著絨絨的小球,她無事時立在窗前,總愛去揪那些小球,絨絨地刷著掌心,一點(diǎn)微癢。她悚然一驚,仿佛驚詫自己怎么會突然回想起這個。她以為承州是自己的噩夢,一輩子也不愿去想起了。她有點(diǎn)迷亂地抬起眼睛,建彰正望著她,眼里只有悔恨與痛楚。她神色有點(diǎn)恍惚,可是她定了定神,說:“我并不怪你?!?/p>

他站在那里不動彈,聲音依舊輕微:“可是我怪我自己……”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扭過頭去:“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他又叫了一聲:“靜琬?!彼f:“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能夠怪你。”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雖然她離他這樣近,可是又如此的遙不可及。她說了這樣一句話,自己立刻又后悔了,靜靜站在那里,只是有幾分悲哀地望著他。他想起她小時候闖了禍,或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是這個樣子,心下一軟,仿佛有溫軟的淚要涌上來,只是勉力忍住。

她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來,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她也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會發(fā)了狂。她是回來了,她是要過回自己的生活了。她撲入他的懷抱里去,就像是害怕某樣未知的東西。她要他的安穩(wěn),要他給她一貫的熟悉,他身上有最熟悉的煙草香氣,可是沒有那種夾雜其間極淡的硝味。她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會害怕,她仰起臉來,眼中閃爍著淚光。他也含著眼淚,她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與他的過往,可是只是絕望地固執(zhí),她一定要和原來一樣,她一定要繼續(xù)著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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