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灃仿佛猶未聽清楚:“什么?”沈家平笑逐顏開,說:“尹小姐來了?!蹦饺轂柮腿痪驼诹四抢?,只見一個年輕女子下車來,雖然是一身尋常布衣,可是那身形裊裊婷婷,再熟悉不過,正是靜琬。她一個韶齡弱女,一路來跋山涉水,擔驚受怕,吃盡種種苦,可是遠遠一望見他,心中無可抑制地生出一種狂喜來,仿佛小小的鐵屑見著磁石,那種不顧一切的引力,使得她向著他遠遠就奔過來。
慕容灃幾步跨下臺階,老遠就張開雙臂,她溫軟的身子撲入他懷中,仰起臉來看他,眼中盈盈淚光閃動,臉上卻笑著,嘴角微微哆嗦,那一句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他緊緊摟著她,只覺得恍若夢境般不真實,仿佛惟有這樣用手臂緊緊地箍著她,才能確信她是真的。他忽然大叫一聲,抱起她來就轉了好幾個圈子,那一種喜出望外,再也抑制不住,一顆心像是歡喜得要炸開來一般。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天與地都在四周飛速地旋轉,耳邊呼呼有聲,卻只聽見他的朗朗笑聲:“靜琬,我太快活了!我太快活了!”
他少年統(tǒng)率三軍,平日在眾人面前總是一副十分老成的樣子,此時欣喜若狂,忽然露出這樣孩子氣的舉止,直將一幫秘書與參謀官員都看得傻在了那里。
靜琬的笑從心里溢出來,溢至眉梢眼角,他一直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子,才將她放下來,她這才留意營房那邊立著數(shù)人,都笑嘻嘻地瞧著自己與慕容灃,她想到這種情形都讓人瞧了去,真是難為情,忍不住臉上一紅。慕容灃仍舊緊緊攥著她的手,突然之間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樣,將臉一沉:“嚴世昌。”
嚴世昌自下車后,就有幾分惴惴不安,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只得上前一步:“在。”慕容灃想到靜琬此來路上的風險與艱辛,心疼中夾著擔心,本來要發(fā)脾氣拿他是問,可是轉臉瞧見靜琬笑吟吟地瞧著自己,臉上繃不住,終究哈哈一笑,對嚴世昌說:“算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p>
他依舊和秘書們一塊兒吃晚飯,菜肴也算是豐盛了,只是軍中不宜飲酒,而且這些秘書,哪個不是人精?一邊吃飯,一邊互相交換著眼色,胡亂吃了些飯菜就紛紛放下筷子,道:“六少慢用?!?/p>
慕容灃道:“你們怎么都這么快,我還沒吃飽呢?!焙螖彩紫刃ξ氐溃骸傲?,對不住,前線的軍報還壓在那里沒有看呢,我得先走一步。”另一位私人秘書一拍腦門:“哎呀,今天晚上是我值班,得去電報房了?!边€有一人道:“李統(tǒng)制還等著回電呢?!比绱诉@般,幾個人扯了由頭,全都告辭走掉了。
慕容灃心中確實惦記靜琬,見秘書們一哄而散,心下隱約好笑。本來他每晚臨睡之前,都是要去值班室里先看一看前線的戰(zhàn)報,有時戰(zhàn)況緊急,常常通宵不眠。但今天因為秘書們大包大攬,將事情都安排好了,于是先去看靜琬。
靜琬剛剛梳洗過,這一路上風塵仆仆,洗漱不便,她素愛整潔,自是十分難受。到這里終于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便如蛻去一層殼一樣,分外容光煥發(fā)。她連換洗衣物都沒有,沈家平只得派人臨時去永新城中買了幾件,一件醉紅海棠旗袍太大,穿在她身上虛虛地籠著,那長長的下擺一直落到腳面上去,倒像是有一種異樣的婀娜。她的頭發(fā)本來很長,此時洗過之后披在肩上,宛若烏云流瀑,只用毛巾擦得半干,發(fā)梢上無數(shù)晶瑩的小水珠,在電燈下瑩瑩細密如水鉆。
靜琬因為洗過澡,本來就臉頰暈紅,見他仔細打量,訕訕地解釋說:“沒有電吹風,所以頭發(fā)只好這樣披著。”她說話之時微微轉臉,有幾滴小小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迅速地干去,手上的皮膚發(fā)了緊,一分一分地繃起來。他心中不自在起來,轉臉打量室中的陳設,雖然是倉促布置起來的,但外面這間屋子里放著一對絨布沙發(fā),并有茶幾。走進里面房間,屋子那頭放著一架西洋式的白漆銅床,床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另外還有一架西洋式的帶大玻璃鏡子的梳妝臺。梳妝臺上擱著一只細瓷花瓶,里面插了一把菊花。
在行轅里,一切都因陋就簡,這一束銀絲蟹爪,雖不是什么名貴花種,但是潔白嬌艷,十分引人注目。他日日所見都是烽火連天,這樣整潔的屋子,又帶著一種閨閣特有的安逸舒適,不覺令人放松下來。
他說:“現(xiàn)在菊花已經(jīng)開了?!蓖A艘煌S终f:“回頭叫他們在我的房里也擱這么一瓶?!膘o琬隨手將那菊花抽了一枝出來,說:“這花好雖好,可惜開在秋天里?!彼S口這么一句,慕容灃忽覺有一絲不祥,但他心中正是歡喜,于是岔開話問:“這一路上怎么來的,必然十分艱險吧?”靜琬怕他擔心:“還好啊,一路上都很順利,就是最后在何家堡受了點驚嚇。”慕容灃果然一驚,忙問:“傷著哪里沒有?”靜琬搖了搖頭,眸光流轉,笑吟吟地道:“連嚴大哥都沒想到,六少用兵如神,第四師的騎兵團冒雨行軍去奇襲穎軍,差點將我們三個人當穎軍的奸細捉住槍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