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琬嚇了一跳,見他臉色凝重,不由自主也緊張起來。她努力地去聽,也只能聽到雨打在廟外樹木枝葉間,細密的簌簌有聲。嚴世昌突然轉過身來,捧了土就往火堆中擲去,靜琬這才回過神來,忙幫忙捧土蓋火?;鹧嫦?,廟中頓時伸手不見五指,靜琬只聽到嚴世昌輕微的呼吸之聲,兩匹騾子原本系在廟堂中間的柱子上,此時突然有匹騾子打了個噴鼻,她心中害怕,卻聽嚴世昌低聲喚:“剩兒?”剩兒一驚就醒了,只聽嚴世昌低聲說:“你曉得下山的路嗎?”剩兒低聲說:“曉得?!?/p>
靜琬努力地睜大眼睛,屋頂瓦漏之處投下淡淡的一點夜空的青光,過了好久她才能依稀瞧見嚴世昌的身影,他靜靜站在那里,可是她聽不出外面有什么不對。他突然伸手過來,往她手中塞了一個硬物,低聲說:“來不及了,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前后包抄,六少曾經教過小姐槍法,這支槍小姐拿著防身?!?/p>
他手中另有一支短槍,黑暗里泛著幽藍的光,她害怕到了極點,只覺得手中的槍沉得叫人舉不起來。這時才仿佛聽見外面依稀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那蹄聲雜沓,顯然不止一人一騎,隱約聽著馬嘶,似乎是大隊的人馬。他們三個人都緊張到了極點,屏息靜氣,聽那人馬越走越近,靜琬一顆心就要從口中跳出來一樣,外面有人道:“剛才遠遠還看著有火光,現在熄了?!备腥苏f:“進去看!”
靜琬的身子微微發(fā)抖,緊緊握著那把手槍,手心里已經攥出汗來,聽著密集的腳步聲急亂地擁過來,接著有人“砰”一聲踹開了廟門。
數盞馬燈一擁而入,那驟然的明亮令靜琬眼睛都睜不開來,只聽有人喝問:“是什么人?放下槍!”緊接著聽到嘩啦啦一片亂響,都是拉槍栓的聲音,她知道反抗徒勞無宜,慢慢地將手垂下去,腦中念頭如閃電一亮:完了!她怕到了極點,只想,如果受辱于亂兵,還不如就此去死。正是恨不如死時,忽聽身側嚴世昌的聲音響起,又驚又喜罵道:“祝老三,小兔崽子!原來是你們!嚇死老子了!”
慕容灃在睡意蒙?里,依稀聽到仿佛是沈家平的聲音,壓得極低:“六少才睡了,通宵沒有睡,今天上午又去看布防,到現在才抽空打個盹?!绷硪粋€聲音好像是秘書汪子京,略顯遲疑:“那我過一會兒再來?!彼幌伦泳蛷氐浊逍蚜?,天陰沉沉的,雖然是下午,仍舊仿佛天剛蒙蒙亮的樣子,天是一種陰翳的青灰色,隱隱約約的悶雷一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知道那并不是雷聲,而是前沿陣地上的炮火聲。他抓過枕畔的手表來看,是下午三點多鐘,原來自己這一睡,還不到一個鐘頭,那種疲倦之意并沒有盡去,反而有一種心浮氣躁的焦慮。
他問:“誰在外頭?”
果然是汪子京,聽見他問連忙走進來,他已經下床來,就拿那架子上搭著的冷毛巾擦一擦臉,問:“什么事?”汪子京含著一點笑意,說:“是好消息,第九師與護國軍的第七團、第十一團已經完成合圍,我們的騎兵團已經到了月還山,護國軍的先鋒營也抵達輕車港,穎軍高柏順的兩個師還蒙在鼓里呢?!?/p>
慕容灃擲開毛巾,問:“東線呢?”
“第四師的炮兵還在牽制?!蓖糇泳┖軓娜莸卣f,“幾乎要將歷城轟成一片焦土了,錢師長剛發(fā)來的密電,已經抵達指定的位置,單等著甕中捉鱉,出這些天來憋著的一口氣?!?/p>
慕容灃哼了一聲,說:“我軍棄守余家口不過十余日,那些外國報紙就指手劃腳地胡說八道。虧他們還敢引用孫子兵法,這次我送他們一出好戲,叫他們好生瞧著,什么叫孫子兵法?!?/p>
他既然起來了,就陸續(xù)處理一些軍務,他的臨時行轅設在南大營的駐地里,會議開完已經是好幾個鐘頭之后。慕容灃心情頗好,笑著對一幫幕僚說:“這些日子來諸公都受了累,今天我請大家吃飯?!避娭杏貌屠卸ㄒ?guī),每人每日份額多少,所以他一說請客,幾位秘書都十分高興,簇擁著他從屋子里走出來。天色正漸漸暗下來,太陽是一種混沌未明的暈黃色,慢慢西沉,遠遠望見營房外有汽車駛進來,門口的崗哨在上槍行禮。
慕容灃本以為是江州統(tǒng)制賀浦義來了,待認出那部再熟悉不過的黑色林肯汽車正是自己的座車,心下奇怪,轉過臉問侍衛(wèi):“誰將我的車派出去了?沈家平呢?”那侍衛(wèi)答:“沈隊長說有事出去了?!蹦饺轂栒l(fā)作,那汽車已經停下,車上下來一個人,正是沈家平,遠遠就笑著:“六少,尹小姐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