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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星辰一墮碎成萍(1)

顏如蓮花開落 作者:郁郁乎文


草木灰加了顏料染的藍(lán)黑料子,一按在溪水里,山色水影都似被染藍(lán)了,拿著棒槌一記一記地敲打下去,水滴濺得石蹬子上的日光也是濕漉漉的。雪櫻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洗著洗著便怔怔出一回神,皺一回眉頭,又自顧自微笑。聽林子里一對(duì)鳥兒滴溜溜叫著,婉轉(zhuǎn)悅耳,便呆呆仰頭瞧著頭上的樹林。新葉才長出一點(diǎn)兒,陽光透過葉尖照下來,嫩綠里透著金,只覺得那葉子薄到了極點(diǎn),一碰就破。

也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精神一松,手也慢慢松開了,浣衣的棒槌隨著水勢(shì)直直流去,等她回過神時(shí),眼看它已流到溪水的轉(zhuǎn)彎處,輕輕靠著岸邊蕩漾。她忙站起身,正抬腳往下游走,浣衣籃子卻被帶得一偏,慢慢朝溪水斜下?;@里已有一件衣服傾出,隨水勢(shì)輕搖。她忙蹲身去扶籃子,又牽掛著浣衣槌莫要被水沖走了,正要回頭看,那木槌卻正正落在她腳下。

她又驚又喜,慢慢站起身來,嘴角微動(dòng),到底不知道該說什么。蹲身福了福,微笑道:“謝謝少爺……少爺?shù)膫既???/p>

祖蔭遙遙站在溪水轉(zhuǎn)彎處,穿一件石青色長衫,瀟灑挺拔。他休養(yǎng)幾日,臉上余毒褪盡,眉目清明,文靜安詳,似換了一個(gè)人。他慢慢沿著溪水走過來,微笑道:“你這傻丫頭,還真不去灣里洗衣裳了。怎么好幾天也不來柳柳家?”

有過冬的枯葉深深埋在草棵里,腳踩上去一聲脆響??萑~粉身碎骨的聲音,恁的驚心動(dòng)魄。她心跳如雷,往后退了一步,卻碰上浣衣籃子,暗叫不好,籃子已狠狠一歪,衣服落到溪水里緩緩流走。

她手足無措,正要挽褲下水去撿,他卻朝她擺手示意,合著鞋襪踩入水中。溪水雖不甚深,剛能過膝,到底春寒料峭,他卻渾不在意,將濕衣一件件撈起,站起身朝她眨眼微笑道:“你這樣忙手忙腳的,以后怎么做我的媳婦 ”

初春的陽光灑在后背上,慢慢有種灼熱的感覺。溪水潺潺,水色天光皆是鮮活一片。她雙頰緋紅,低下頭想笑,到底忍住了,抬頭繃著臉道:“少爺說話好沒正經(jīng)的。”

他欲言又止,走上岸來,將衣服放到浣衣籃中,沉默了一會(huì)兒突然笑出聲,“別叫我少爺。我最不愛聽這個(gè)了?!?/p>

她飛快地提起籃子,三步兩腳便躥到小樹林里,盈盈笑道:“少爺快回去換鞋吧。你的鞋襪……都濕透了?!?/p>

其實(shí)豈止是鞋襪,連長衫下擺都滴滴答答地流水。他似恍然不知,朝著她的背影大聲道:“別叫我少爺……晚上我還在這里等你?!?/p>

她也不知道聽見沒有,只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漸漸跑遠(yuǎn)了。

雪櫻一口氣跑回家中,臉兒通紅,額上冒汗。將洗好的衣服一一晾在繩上,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靠著晾衣桿子托腮微笑。

卻聽屋里似有人談笑,正是陳誠嫂的聲音:“雪櫻這孩子,我瞧著生得又好,脾氣又好,不知比我家柳柳強(qiáng)到哪里去了。這次多虧了她,不然少爺若是有個(gè)差錯(cuò),我連上吊的心都有了,今日特地來謝謝您。明兒也不知道是哪個(gè)有福氣的,娶了櫻兒去。”

三德嬸笑道:“總覺得雪櫻還小,還想多留她幾年呢。不過眼看柳柳就要嫁到城里劉家去了,我也該替櫻兒留留心,若碰見合適的人家,也算了結(jié)一樁心事?!?/p>

兩人說起婚事都極有興致,笑語晏晏,只聽陳誠嬸道:“您沒見少爺前幾年娶親時(shí)的排場,那可是,光炮仗炸的紙屑就鋪得有一腳深,流水價(jià)開席?!鳖D了頓,言語中極是贊嘆之意,“少奶奶到底是書香門第的小姐,真是好儀態(tài),穿著大紅彩云福字妝花緞襖,滿身珠光寶氣,將一只手搭在喜娘胳膊上,款款走進(jìn)來。百褶裙上系著總有二三十個(gè)銀鈴鐺,走路卻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連裙子褶都不抖。女賓們都交口稱贊,說陳家少爺真真好福氣。”

雪櫻站在院里怔怔聽著,聽她們說到陳家少奶奶的百褶裙,低頭瞧著自己身上藍(lán)底白花的夾襖,那藍(lán)是草木灰加了顏料染的,暗暗的顏色不均勻,一塊深一塊淺,像剛被羊啃過的草叢,亂糟糟得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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