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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歷歷可畫舊故塵(2)

顏如蓮花開落 作者:郁郁乎文


清流卻不答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幅快完工的佛像。雪櫻雖然用的是西洋技法,但仍以傳統(tǒng)的紅、黃兩色為主色調(diào),再以檸檬黃加鈦白畫明部,大紅、土黃調(diào)和做暗部,從暗到亮,色彩似渾然一體,過渡自然柔和,竟略含中國畫風(fēng)??戳税肷谓K于點(diǎn)頭微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悟性極好,又這么勤奮,只要持之以恒,日后定能有所成就?!?/p>

雪櫻嗯了一聲,眼神專注,拿起油畫刀小心翼翼地將亮部的顏料刮下,輕聲道:“再做一遍罩染,這畫就快完工了?!彼难劬η宄喝缢路鹦闹谐水嫴碱伭?,別無他物。

清流見她臉上密密地都是汗水,碎發(fā)軟軟地貼在頸子里,濕得白霧騰騰,心下憐惜,掏出洋線手帕替她擦汗,笑道:“雖然七月初七時就要,你也不用趕成這樣。都站了一天了,快坐下歇歇?!辈挥煞终f地將畫刀奪過來,硬拉著她坐下。

門外草叢里藏著數(shù)只紡織娘,唧唧地叫得爽朗響亮。聽那蟲聲如織,此起彼伏,仿佛舊年在灣里時,七月間收了繭花兒,在繭鑊邊徐徐轉(zhuǎn)動繅絲的紡車,輪軸唧唧作響里有種收獲的繁華。她掐指算算日期,心里一喜,笑吟吟地道:“清流姐,我在放生橋養(yǎng)的蠶就要吐絲結(jié)繭了?!?/p>

清流捧著玻璃杯正準(zhǔn)備喝茶,一聽便撲哧笑出聲,點(diǎn)著她的額頭道:“還好意思說是你養(yǎng)的?自從半月前祖蔭回了上海,你就索性搬到這里來住,畫畫一入迷,哪里見你回家照應(yīng)過?”

雪櫻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低頭弄著衣角道:“你沒看到柳柳嫁過來那天,少奶奶見我跟祖蔭進(jìn)去,臉色好難堪,聽說回去就病了。我也怪對不起她的,這次她開口跟我要幅畫兒,怎么能不盡心盡力?”

她一雙明眸如夜空中的星辰般晶亮,清流也不忍心再說什么,牽過她的手嘆道:“下次握畫刀的時候要用巧勁兒。你看,手指都勒出這么深的紅印了,疼不疼?”

那痛楚雖只是一絲,卻久久縈繞指間不去。她抿嘴一笑,搖頭道:“習(xí)慣了就不疼?!眰?cè)耳聽紡織娘的唧唧叫聲,輕聲道:“趕緊畫完了,好回家剪了麥秸做簇,讓蠶寶寶爬上去結(jié)繭花兒?!?/p>

饒是雪櫻不畏暑熱,在畫室里日趕夜趕,這幅佛像也足足到七月初六才完工。大半月來嘔心瀝血,等到好容易畫完了,壓力陡然松懈。抬頭看窗外,夕陽直刺得人微微瞇起眼,她情不自禁放下畫筆贊嘆道:“真美。”

園中樹木經(jīng)了雨季,轉(zhuǎn)成一種極深的濕綠,繞著白墻烏檐綿綿不絕。夕陽在西,落日余暉未盡,如一匹色彩斑斕的錦緞低曳于天幕,紅艷欲流。紅和綠對比強(qiáng)烈,似蘊(yùn)蓄著肅殺的美感。

清流笑了一聲,走來站在她身后,指著西天說:“雪櫻,半月來夕陽日日如此,你今天才瞧見?真可謂不知西方之既紅。”

雪櫻臉微微一紅,轉(zhuǎn)身收拾畫架,將佛像慢慢拿下來卷著,低頭微笑道:“清流姐,我現(xiàn)在覺得當(dāng)初跟祖蔭來青浦,是我做錯了。不管他對少奶奶怎樣,總歸……他們才是正經(jīng)夫妻??晌乙不夭涣祟^了……這次少奶奶開口要佛像,就當(dāng)我補(bǔ)償她吧。”

清流一聽便擰起眉毛,正色道:“你若這么想,畫畫就到不了上乘境地。拿起畫筆后,只能與眼前的畫布交流,人間的煙火氣一絲一毫也不準(zhǔn)帶進(jìn)去。”她覺得自己語氣嚴(yán)厲,放緩聲音道,“櫻兒,我平生最恨男人蓄妾,可是卻對祖蔭和你另眼相看,還教你畫畫讀書,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見雪櫻臉上濃濃疑惑,她嘆口氣道:“我們與祖蔭相識兩年多了。先前你沒來時,他在我家一坐便半晌午,家里的生意得過且過,從不肯多操心?!毕肫甬?dāng)時他眼中蕭索黯淡的神氣,她搖頭笑道:“作為一個女人,我還是會反對他和你。但若為愛情的緣故,我會贊成?!焙鋈谎壑橐晦D(zhuǎn),伸手來捏雪櫻的臉:“也怨不得他。你這么美麗聰明,我若是個男人,定要跟你天天在眾人面前走進(jìn)走出,讓他們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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