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把他的機槍扔給了迷龍，用空出了的手檢查自己肩上的槍傷，“只有四個日本兵，多出一個，我自己砍一手指頭。你們大概真的被二十個日本兵追過，可他們分出了十六個去追英國人。他們覺得不值得用二十個人對付你們?nèi)?，只用一挺機槍，四個人?！?/p>

他一邊說著，一邊脫掉了半邊上衣，找出一個急救包包扎肩上的傷口，那樣動作很不便利，他抬頭看著我們，用一種“為什么不幫我”的責難表情看著我們，遲疑了一會兒，郝獸醫(yī)終于上去幫他，但郝獸醫(yī)顯然也不愿意靠近他。

那家伙摸了摸包扎利索的傷口，“如果只有一條褲衩，那干嗎不用褲衩干死日軍呢？”

我在煙霧、隔壁建筑的爆炸、這棟建筑已經(jīng)從頭頂上透進來的火光看著那家伙，他看著我們?nèi)w，燒碎了的木頭瓦塊在他身后也在我們身后落下，我們已經(jīng)聽見這建筑的某個部分被燒得坍塌，但那家伙一動不動的，平靜得像掘墓人一樣看著我們。

他是個瘋子，說了句瘋話。只有瘋子才會在這樣的世界里這樣平靜。

那家伙終于轉(zhuǎn)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散步一樣的速度，于是我們也保持著和他一米開外的距離出去，速度很慢但必須等待，因為我們寧可面對煙熏火燎也不想走在他前邊。

我們在日軍曾經(jīng)隱匿并封殺我們的林沿慢慢走動，這里停著一輛吉普車，車邊有四具日軍的尸體，而車上有一具中國兵的尸體。

我們沉默著，沒人想跟這么個無法預(yù)測的家伙說話，我們一聲不吭地解除死人們的武裝歸我們所用，往下是衣服。那家伙似乎也不想理我們，他背著我們，一直看著那兩棟燃燒的建筑。

但 這瘋子真的救了我們，據(jù)說他乘的飛機平安降落在機場，然后他就和他的親兵弄了輛車來找散落在四周叢林里的部隊。他發(fā)現(xiàn)我們被圍，便在霧里喊著萬歲左沖右 馳，日軍以為上司駕到而暴露位置集合，被他用一匣機槍子彈全部報銷。如果不算不辣開的槍，他毫發(fā)無傷，傳令兵死得也與此無關(guān)，傳令兵死了，因為他曾經(jīng)駕車 沖過包圍機場的整個日軍聯(lián)隊。

我們是他找到的第一支中國部隊。他說他叫龍文章，正在找應(yīng)該歸他指揮的川軍團。

龍文章忽然回過身來叫我：“孟連長！”

我用日軍的水壺喝水，他那樣毫無前兆的大叫讓我嗆著，我忍著咳嗽沉默地看著他。

他說：“你被撤職了。到底了，二等兵?！?/p>

我輕輕地把忍住的那半個咳嗽咳完，因為往下需要憤怒的力量，“你不是我們的團長。我們是川軍團?！?/p>

他厚顏無恥地看著我，“撥給我指揮的就是川軍團?！?/p>

我盯著他，“川軍團的團長是虞嘯卿。”

龍文章半點不嗑巴地說：“他死了。你們現(xiàn)在歸我管。就是這樣?！?/p>

我只好沉默，現(xiàn)在他最大，怎么做他說了算，你能怎么辦呢？

那家伙解決了我之后，思維立刻跳到另一個地方去了，“和英國佬兒打交道是真他娘叫三尸神暴跳。你們不會正好有人會說英語吧？”

我立刻力圖離開他的視線，但那群折騰日本零碎的家伙無一例外地看著我。于是我們這位初次謀面的團長把大手一揮，把我們?nèi)诶镞叄?“你們從現(xiàn)在起就是我的指揮部了。”然后他對我說：“你升級了，上等兵，你以后做我的傳令兵?！?/p>

我無法讓自己不去看車上那具中國兵的尸體，他的上一位傳令兵，現(xiàn)在成蜂窩了。他明白我那意思，自覺有趣地看了我一眼，說：“看你運氣了。那條腿怎么回事？”

郝獸醫(yī)替我回答：“他拿手榴彈敲死一個軍曹時被敵軍用刺刀從后邊捅了?！?/p>

老頭兒有點兒氣乎乎的，所有人都有點兒，因為都知道我在替阿譯受過。

龍文章饒有興趣地重新打量著我，“原來你能做好一個上士可做不好連長？上士放心，這仗打完，治不好你的腿，就拿我的腿給你接上?！?/p>

我們無法不錯愕地看著他。但我看著他的時候絕對不是錯愕，是恐怖。

我的連長做了二十八小時，二等兵做了一分鐘，上等兵做了二十秒鐘，現(xiàn)在我是孟煩了上士。我怕得打寒噤，他完全不在乎銜稱，心比天高，一個心比天高的指揮官眼里，我們?nèi)情L了腿的炮灰，他會讓你死九十九次，還問為什么不湊夠一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