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他完全不管我了,他走向我們那群正在打劫日本尸體的人,現(xiàn)在我們又多了四支三八步槍,一支中正步槍和一支布倫機(jī)槍,就算不好意思扒中國兵衣服,我們還有四個人可以穿上褲子,四個人穿上衣服,我們正在做這件事。
龍文章打量著我們,“你們怎么找著什么都往身上套?”
康丫也并不總是隨和,看來人人對他有義憤,“我們光著呢,長官?!?/p>
長官譏諷著下屬,“身上包的旗袍還是裙子?”
蛇屁股答道:“緬甸布。我們就找著這個?!?/p>
龍文章擺擺手,“都扯掉,連鬼子衣服,都脫掉?!?/p>
我保證這比撤我的職更讓人們憤怒,從那一瞬間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得出來。
迷龍沖著龍文章不快地說:“長官,送死就送死,死不高興趴個一字,死高興了躺個大字,可至少得有塊布?!?/p>
那家伙干脆利索地說:“你們有褲衩了。扯掉,就算只是褲衩它也是條中國褲衩?!?/p>
只有人僵峙,沒有人響應(yīng)。
我身邊的郝獸醫(yī)跟我附耳:“這家伙……搞不好鬼子罵聲中國豬,他就會讓我們?yōu)檫@三字往槍口上沖?!?/p>
但 是那家伙耳力好得出奇,手一抬,立刻就把類似郝獸醫(yī)的這種異議給說服了,“我沒那么瘋――你們都聽好了,這里是緬甸,這些天這里會死很多黃種人,死了以后 唯一能拿來認(rèn)人的是死人身上裹的布片。這仗打不贏,很多人的尸體都回不了家,能和同袍埋在一起就叫作回家了――你們愿意死了以后跟日本兵埋在一起嗎?你們 死了做鬼,再跟日本兵同寢同食,同出同入?一日三餐?”
我父親愛看《三國》,諸葛智似半妖,被他喜稱為妖孽。我眼前有這么個妖孽,妖是智,孽是逆流激進(jìn),他能輕而易舉讓一群人做他們最不想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忙不迭撕扯掉身上的緬綿或任何不屬于中國的衣服。
近夜的霧色下一個倉庫在爆炸,我們曾待過的那個倉庫已經(jīng)燒得在坍塌,我們在火光襯映下搬送中國兵的尸體,把他們排列成行放置在空地上。
后來我們把我們的死者排列成行,我們的傷員死了,龍文章要求我們把林間死于日軍追殺的尸體也集中過來,天黑了,我們只找到五具尸體,加上他,我們還有二十二個活人。
迷龍和康丫把車上那具中國兵的尸體搬過來并排放置,迷龍把尸體放下后開始扒中國兵身上的衣服。
龍文章攔住迷龍,“干什么?”
迷龍是理直氣壯的,兩只解人扣子的手仍停在死人的扣子上,“穿衣服啊。這樣死了也不會跟小日本埋一塊?!?/p>
“你要穿就得有人脫。手拿開?!?/p>
“是活人穿,死人脫?!泵札埫黠@是不忿的,他的手仍停在原處沒有動過。龍文章從他身邊走時在他頭上推了一把,讓他坐倒,“我不希望你們覺得你們死了以后還會被人扒衣服。這樣就更加沒種死啦?!?/p>
然后他開始脫,地上有四具只有褲衩的尸體,他摘下帽子為其中一個戴上,然后把上衣脫給了另外一個,對第三個他脫下了他的襯衣,對第四個他脫掉了他的褲子。
“幫他們穿上?!蹦莻€已經(jīng)像我們一樣赤裸了的男人說,聲音有點(diǎn)兒發(fā)悶。
我們在短暫的沉默后開始做那件事情。只有一條褲衩的中校背著一支中正步槍,在我們身后看著我們做這種忙碌,我們的動作慢慢地由開始的機(jī)械生硬轉(zhuǎn)成后來的柔和,郝獸醫(yī)甚至用手托著死人的后頸,以免放下時磕了他的頭。
“你看,你們開始記事了,他們是你們的同袍,死了也是。”龍文章在我們背后說。
當(dāng)我們忙完這件事后,我們在尸體邊沉默著,他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看那些已經(jīng)被打上了中國標(biāo)記的尸體,他又走了幾步,幾乎已經(jīng)瀕臨了那兩棟燒著的建筑,一棟在炸,一棟在塌。他轉(zhuǎn)身看了看我們,“現(xiàn)在我跟你們一樣了,我要死了就會跟你們埋在一起。你們不要嫌煩。哈哈。”
那種直接念白出來的笑聲讓我們有點(diǎn)兒不寒而栗,那棟爆著的建筑又爆炸了一次,然后整堵墻坍塌了下來,那家伙又回頭看了一眼,不是被驚著了,而是為了提醒我們該看著哪里。
“你們知道在爆炸的是什么吧?――那個一臉驢勁兒的,我問你呢?!?龍文章用下巴指指迷龍。
一臉驢勁兒的迷龍悻悻地地說:“槍、子彈、手榴彈,那啥那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