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緊緊抓住化妝臺的桌角，仿佛一放手就會支持不住倒下去。慕容夫人握了她的手，笑道：“真是惹人愛?！睂?dǎo)演在旁邊介紹：“夫人，她叫任素素?！币幻嬲f，一面從后面輕輕推了她一把。

她這才回過神，低聲說：“夫人，你好。”

慕容夫人笑著點(diǎn)一點(diǎn)頭，又去和旁的演員握手。她站在那里，卻似全身的力氣都失盡了一樣。終于鼓起勇氣抬起眼來，遠(yuǎn)遠(yuǎn)只見他站在那里，依舊是芝蘭玉樹一般臨風(fēng)而立。她的臉色剎那雪白，她原來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他的世界已經(jīng)永遠(yuǎn)離她遠(yuǎn)去。狹路相逢，他卻仍然是倜儻公子，連衣線都筆直如昔。

她倉促往后退一步，絕望的恐懼鋪天蓋地席卷而至。

小小的化妝室里，那樣多的人，四周都是嘈雜的人聲，她卻只覺得靜，靜得叫人心里發(fā)慌。有記者在拍照，有人捧了鮮花進(jìn)來，她透不過氣來，仿佛要窒息。同伴們興奮得又說又笑，牧蘭由旁人攙著過來了，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她垂著眼睛，可是全身都繃得緊緊的，人家和她握手，她就伸手，人家和她拍照，她就拍照，仿佛一具掏空的木偶，只剩了皮囊是行尸走肉。

慕容夫人終于離開，大批的隨員記者也都離開，一切真正地安靜下來。導(dǎo)演要請客去吃宵夜，大家興奮得七嘴八舌議論著去哪里，她只說不舒服，一個人從后門出去。

雨正下得大，涼風(fēng)吹來，她打了個哆嗦。一把傘替她遮住了雨，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撐傘的人――他彬彬有禮地說：“任小姐，好久不見?！彼浀盟绽?，她望了望街對面停在暗處的車。雷少功只說：“請任小姐上車說話。”心里卻有點(diǎn)擔(dān)心，這位任小姐看著嬌怯怯的，性子卻十分執(zhí)拗，只怕她不愿意與慕容清嶧見面。卻不料她只猶豫了片刻，就向車子走去，他連忙跟上去，一面替她打開車門。

一路上都是靜默，雷少功心里只在擔(dān)心，慕容清嶧雖然年輕，女朋友倒有不少，卻向來不曾見他這樣子，雖說隔了四年，一見了她，目光依舊專注。這位任小姐四年不見，越發(fā)美麗了――但這美麗，隱隱叫人生著擔(dān)心。

九

端山的房子剛剛重新翻新過，四處都是嶄新的精致。素素遲疑了一下才下車，客廳里倒還是原樣布置。雷少功知道不便，替他們關(guān)上門就退出來。走廊上不過是盞小小的燈，暈黃的光線，照著新澆的水門汀地面。外面一片雨聲。他們因?yàn)榕隳饺莘蛉顺鱿?，所以穿著正式的戎裝，衣料太厚，踱了幾個來回，已經(jīng)覺得熱起來，他煩躁地又轉(zhuǎn)了個圈子。隱約聽到慕容清嶧叫他：“小雷！”

他連忙答應(yīng)了一聲，走到客廳的門邊，卻見素素伏在沙發(fā)扶手上，那樣子倒似在哭。燈光下只見慕容清嶧臉色雪白，他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問：“三公子，怎么了？”慕容清嶧神色復(fù)雜，目光卻有點(diǎn)呆滯，仿佛遇上極大的意外。他越發(fā)駭異了，連忙伸手握著他的手，“三公子，出什么事了？你的手這樣冷?！?/p>

慕容清嶧回頭望了素素一眼，這才和他一起走出來，一直走到走廊上?？蛷d里吊燈的余光斜斜地射出來，映著他的臉，那臉色還是恍惚的，過了半晌他才說：“你去替我辦一件事?！?/p>

雷少功應(yīng)了“是”，久久聽不見下文，有點(diǎn)擔(dān)心，又叫了一聲：“三公子。”

慕容清嶧說：“你去――去替我找一個人?！蓖Ａ似逃终f，“這件事情，你親自去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雷少功又應(yīng)了一聲：“是?！蹦饺萸鍘F又停了一停，這才說：“你到圣慈孤兒院，找一個孩子，七月七日生的，今年三歲了。”

雷少功應(yīng)：“是。”又問，“三公子，找到了怎么辦？”

慕容清嶧聽了他這一問，卻像是怔住了，良久才反問：“找到了――怎么辦？”

雷少功隱隱覺得事情有異，只是不敢胡亂猜測。聽慕容清嶧說道：“找到了馬上來報告我，你現(xiàn)在就去?！彼坏眠B聲應(yīng)是，要了車子即刻就出門去了。

慕容清嶧返回客廳里去，只見素素仍伏在那里一動不動，神色恍惚，就伸出手去，慢慢摸著她的頭發(fā)。她本能地向后一縮，他卻不許，扶起她來，她掙扎著推開，他卻用力將她攬入懷中。她只是掙扎，終究是掙不開，她嗚嗚地哭著，就向他臂上狠狠咬下去，他也不松手，她狠狠地咬住，仿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一動不動，任憑她一直咬出血來，他只是皺眉忍著。她到底還是松了口，依舊只是哭，一直將他的衣襟哭得濕透了，冰冷地貼在那里。他拍著她的背，她執(zhí)拗地抵著他的胸口，仍然只是哭泣。

她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才終于抽泣著安靜下來。窗外是凄清的雨聲，一點(diǎn)一滴，檐聲細(xì)碎，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