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兩重心字(13)

如果這一秒,我沒遇見你 作者:匪我思存


天方蒙蒙亮,雨依舊沒有停。侍從官接到電話,躡手躡腳走進客廳里去。慕容清嶧仍然坐在那里,雙眼里微有血絲,素素卻睡著了,他一手攬著她,半靠在沙發(fā)里,見到侍從官進來,揚起眉頭。

侍從官便輕聲說:“雷主任打電話來,請您去聽?!?/p>

慕容清嶧點一點頭,略一動彈,卻皺起眉――半邊身體早已麻痹失去知覺。侍從官亦察覺,上前一步替他取過軟枕,他接過軟枕,放在素素頸后,這才站起來,只是連腿腳都麻木了,半晌待血液流動,這才去接電話。

雷少功一向穩(wěn)重,此刻聲音里卻略帶焦灼,“三公子,孩子找到了,可是病得很厲害?!?/p>

慕容清嶧心亂如麻,問:“病得厲害――到底怎樣?”

雷少功說:“醫(yī)生說是腦炎,現(xiàn)在不能移動,只怕情況不太好。三公子,怎么辦?”

慕容清嶧回頭去,從屏風(fēng)的間隙遠遠看著素素,只見她仍昏昏沉沉地睡著,在睡夢之中,那淡淡的眉頭亦是輕顰,如籠著輕煙。他心里一片茫然,只說:“你好好看著孩子,隨時打電話來?!?/p>

他將電話掛掉,在廊前走了兩個來回。他回國后身兼數(shù)職,公事繁雜,侍從官一邊看表,一邊心里為難。見他的樣子,倒似有事情難以決斷,更不敢打擾。但眼睜睜到了七點鐘,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提醒他:“三公子,今天在烏池有會議。”

他這才想起來,心里越發(fā)煩亂,說:“你給他們掛個電話,說我頭痛?!笔虖墓僦坏么饝?yīng)著去了。廚房遞上早餐來,他也只覺得難以下咽,揮一揮手,依舊讓他們原封不動撤下去。走到書房里去,隨手揀了本書看,可是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就這樣等到十點多鐘,雷少功又打了電話來。他接完電話,頭上冷冷的全是汗,心里一陣陣地發(fā)虛,走回客廳時沒有留神,叫地毯的線縫一絆,差點跌倒,幸好侍從官搶上來扶了一把。侍從官見他臉色灰青,嘴唇緊閉,直嚇了一大跳。他定一定神,推開侍從官的手,轉(zhuǎn)過屏風(fēng)。只見素素站在窗前,手里端著茶杯,卻一口也沒有喝,只在那里咬著杯子的邊緣,怔怔發(fā)呆??吹搅怂?,放下杯子,問:“孩子找到了嗎?”

他低聲說:“沒有――他們說,叫人領(lǐng)養(yǎng)走了,沒有地址,只怕很難找回來了?!?/p>

她垂下頭去,杯里的水微微漾起漣漪。他艱難地說:“你不要哭。”

她的聲音低下去,“我……我不應(yīng)該把他送走……可是我實在……沒有法子……”終于只剩了微弱的泣聲。他心里如刀絞一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這樣難受,二十余年的光陰,他的人生都是得意非凡,予取予求,到了今天,才驀然發(fā)覺無能為力,連她的眼淚他都無能為力,那眼淚只如一把鹽,狠狠往傷口上撒去,叫人心里最深處隱隱牽起痛來。

雷少功傍晚時分才趕回端山,一進大門,侍從官就迎上來,松了一口氣,“雷主任,你可回來了。三公子說頭痛,一天沒有吃飯,我們請示是否請程醫(yī)生來,他又發(fā)脾氣?!崩咨俟Α班拧绷艘宦?,問:“任小姐呢?”

“任小姐在樓上,三公子在書房里?!?/p>

雷少功想了一想,往書房去見慕容清嶧。天色早已暗下來,卻并沒有開燈,只見他一個人坐在黑暗里。他叫了一聲“三公子”,說:“您得回雙橋去,今天晚上的會議要遲到了。”

他卻仍坐著不動,見他走近了,才問:“孩子……什么樣子?”

雷少功黑暗里看不出他的表情,聽他聲音啞啞的,心里也一陣難受,說:“孩子很乖,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到最后都沒有哭,只是像睡著了。孤兒院的嬤嬤說,這孩子一直很聽話,病了之后,也不哭鬧,只是叫媽媽?!?/p>

慕容清嶧喃喃地說:“他……叫媽媽……沒有叫我么?”

雷少功叫了一聲“三公子”,說:“事情雖然叫人難過,但是已經(jīng)過去了。您別傷心,萬一叫人看出什么來,傳到先生耳中去,只怕會是一場彌天大禍。”

慕容清嶧沉默良久,才說:“這件事情你辦得很好?!边^了片刻,說:“任小姐面前,不要讓她知道一個字。萬一她問起來,就說孩子沒有找到,叫旁人領(lǐng)養(yǎng)走了。”

他回樓上臥室換衣服,素素已經(jīng)睡著了。廚房送上來的飯菜不過略動了幾樣,依然擱在餐幾上。她縮在床角,蜷伏如嬰兒,手里還攥著被角。長長的睫毛像蝶翼,隨著呼吸微微輕顫,他仿佛覺得,這顫動一直拔到人心底去,叫他心痛。

素素睡到早晨才醒,天卻晴了。窗簾并沒有放下來,陽光從長窗里射進來,里頭夾著無數(shù)飄舞飛旋的金色微塵,像是舞臺上燈柱打過來。秋季里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窗外只聽風(fēng)吹著已經(jīng)發(fā)脆的樹葉,嘩嘩的一點輕響,天高云淡里的秋聲。被子上有隱約的百合薰香的味道,夾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薄荷煙草的氣息?;伒木劽尜N在臉上還是涼的,她惺松地發(fā)著怔,看到鏤花長窗兩側(cè),垂著華麗的象牙白色的抽紗窗簾,叫風(fēng)吹得輕拂擺動,這才想起身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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