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你去哪里了?”
她沒有留意到巷口有沒有停車,她說:“和朋友出去?!?/p>
他又問:“什么朋友?”
栗子堆在胸前,硬硬地硌得人有些氣促,她低下頭,“你沒必要知道。”果然一句話激得他冷笑起來,“我確實沒必要――”
她沉默著,他也立在那里不動。天色暗下來,蒼茫的暮色從四處悄然合圍。光線漸漸模糊,他的臉也隱在了暗處。她終于問:“你來有什么事?”這里不是他應該來的地方,玉堂金馬的人物,從來是萬眾景仰的榮華富貴、光彩照人的華麗人生。
他不說話,她反倒像是得了勇氣,說:“你走吧。”他的眼睛里像是要噴出火來,她心里反倒安靜下來,只在那里看著他。他卻轉開臉去,那聲音竟然有幾分乏力,“你說,要和我結婚,我答應你了。”
她駭異驚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那樣子,倒像是要吃人似的,眼里卻是一種厭惡到極點的神氣,仿佛她是洪水猛獸,又仿佛她是世上最令他憎惡的妖魔,只緊緊地閉著嘴,看著她。
她極度地恐懼起來,本能地脫口而出:“我不要和你結婚?!?/p>
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利如鷹鷙的眼神突然凌厲,連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呼吸聲急促得像是在喘息。他一揚手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耳中嗡嗡直響,眼前一黑,差一點向前跌倒,腕上卻一緊,只覺得劇痛入骨,仿佛腕骨要被他捏碎了一般。他的聲音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你夠了沒有?”
她痛得眼淚也刷刷落下來,他卻一把將她推在墻上,狠狠地吻下去,那力氣仿佛不是要吻她,而是想要殺死她。她一面哭泣一面掙扎,雙手用力捶著他的背,叫他捉住了手腕使不上力,只得向他唇上咬去,他終于吃痛放開她,她瑟瑟發(fā)抖,哽咽著縮在墻角。他看著她,像看著一條毒蛇一樣,她不知道他為何這樣恨她,他全身都散發(fā)著凜冽的恨意,仿佛屋外尖銳的朔風,冷到徹骨的寒氣。
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耍我,你不過是耍我?!彼麉s為她該死的眼淚在心痛!這樣的女人,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而他竟然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讓她戲弄得團團轉。
她說要結婚,他答應了她,她也不過輕松再說一句不要結婚,她根本就是得意,得意看到他這樣輾轉不寧,這樣送上門來讓她耍弄。
他終于掉頭而去。
雷少功在車旁踱著步子,見到他出來連忙打開車門??此樕缓?,不敢多問,自作主張地叫車子回端山去。一進門慕容清嶧拿起煙缸就摜在地上,直摜得那只水晶煙缸粉身碎骨,也不覺得解氣。取了馬鞭在手里,隨手就向墻上抽去。雷少功見他一鞭接一鞭,狠狠抽得那墻皮不過片刻工夫就花了,露出里面的青磚來。直抽得粉屑四濺,紛紛揚揚往下落。他卻一鞭重似一鞭,一鞭快似一鞭。只聽到長鞭破空的凌厲風聲,擊在磚上啪啪如悶雷霹靂。他脾氣雖然不好,但雷少功從未見過他這樣生氣,擔心起來,搶上一步抱住他的臂膀,幾乎是語帶哀求了,“三公子,三公子,你要是再這樣,我只能給夫人打電話了?!?/p>
他的手一滯,終于垂下來。鞭子落在地毯上,他額頭上全是汗,面上卻一絲表情也沒有。雷少功擔心地說:“您去洗個澡,睡一覺就好了。”他按在自己汗涔涔的額頭上,嘶啞地說:“我一定是中了魔了?!?/p>
雷少功說:“不要緊,您睡一覺,明天就好了?!?/p>
他緩緩點了點頭,走上樓去洗澡。出來時屋子里只開了幽幽一盞小燈,照著半屋晦暗。他揭開被子,被上隱隱的香氣,像是花香,又不像花香,更不是熏香的味道。那香氣陌生卻又似熟悉,他將頭埋入枕中,枕上的香氣更淡薄幽遠。他本來已經(jīng)是精疲力竭,不過片刻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并不十分沉穩(wěn),半夜里??醒來,那香氣若有若無,縈繞在四周,仿佛一直透進骨子里。暖氣很暖和,他在迷糊的睡意里突然叫了聲:“素素?!彼南吕锒际庆o靜的,黑暗里只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他伸出手去,她蜷在床那頭,她睡著時總是像孩子一樣蜷縮著,蜷縮在離他最遠的角落??墒菂s摸了個空,連心里都空了一半。
他想起雷少功說:“明天就好了。”徹骨的寒意涌上來,明天不會好,永遠都不會好了。
這一天是臘月十四,城隍廟會開始的日子。張明殊想著要約素素去逛廟會,偏偏家里來了許多客人不能走開,幾位表兄弟都拉他打牌,他只得坐下來陪他們。他心不在焉,只聽大表兄問他:“聽說你出錢贊助一個芭蕾舞團,是哪一個?”
他答:“云氏?!?/p>
大表兄卻說:“云氏倒是有一個極出眾的美人,不知你有沒有見過?”他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耳廓熱辣辣地發(fā)燙,支吾了一聲問:“什么美人?那些跳芭蕾舞的女孩子,個個都是很美的。”大表兄說:“就是前幾個月上演《梁?!防锏挠⑴_,嘖,真是美,比起好些電影明星來都要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