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碧城端坐不動,神情坦蕩:“長公主這番話,是說雷碧城是一個不知進(jìn)退的人,該留下的時候沒有留下,不該回來的時候卻又回來,又或者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小人?”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咯咯地輕笑起來:“好,碧城先生果然是不為名利所趨使的人,我這些話,別人聽來或者難堪,碧城先生卻不會。我既然今天在這里苦等碧城先生,一定要見這一面,自然不會因為當(dāng)初我們未能成為朋友便記恨到如今。我相信碧城先生,跟十一年前沒有任何區(qū)別,只是我要明明白白地知道,碧城先生這次是為了什么而來,總不該是嬴無翳的使者吧?”
只是這淡淡的一笑,仿佛寒冰遇火,方才森冷的語調(diào)全都融化在了甜潤嫵媚的笑聲中。
“我想十一年前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我們只是跪拜在神的腳下、奉從他旨意行事的人。我如果是使者,也只是神的使者。神選中嬴無翳,我便效忠于離國,神選中長公主,我也可以是長公主駕前的獵狗,任憑驅(qū)策?!崩妆坛窃谥耖缴下月怨碇乱?。
長公主掩著嘴低笑,“在我們這些凡俗的人看來,碧城先生這樣的人,便和神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哪敢說‘驅(qū)策’?不過凡俗的人,也有凡俗的人的立場?!彼脑掍h一轉(zhuǎn),再現(xiàn)鋒芒,“敢問碧城先生,您所侍奉的神為何選擇嬴無翳那樣的逆賊,又為何會重新選擇我們白氏?”
“這太復(fù)雜,長公主不信奉我們的教義,我無法向長公主解釋。不過我倒是有幾個問題,想反過來請長公主為我解答?!?/p>
“知無不言?!遍L公主在紗幕中探出一只白凈修長的手來,向著寧卿招了招,“既然是長談,難免口渴,給碧城先生奉茶。”
“不必,”雷碧城擺手阻止寧卿走向水閣一角陳設(shè)的茶具,“我已經(jīng)二十年不動食水了?!?/p>
“不動食水可以得長生么?”長公主問。
“不,只會加速死亡?!崩妆坛俏⑽⒁恍Γσ馍畈豢蓽y。
他整理黑袍正襟危坐:“我想知道的第一個問題是,當(dāng)白毅已經(jīng)拿下殤陽關(guān),占據(jù)了通往帝都的門戶,白氏皇族就欣然看著這件事發(fā)生,而毫不在意其中的危險?”
“危險?”長公主問。
“自從薔薇皇帝開國以來,殤陽關(guān)就是帝都的門戶,羽林天軍守衛(wèi)的重鎮(zhèn)。第一個占據(jù)它的諸侯是嬴無翳,第二個就是白毅。此時殤陽關(guān)里有六國的聯(lián)軍,如果算起來白毅在突圍戰(zhàn)中死傷了兩萬余人,白毅手里還有四萬多精兵。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如今的東陸,還有誰能夠阻擋統(tǒng)帥四萬精兵的舞陽侯白毅白將軍?”雷碧城的話鋒無聲無息間銳利起來。
長公主思索了片刻:“天下第一名將,六國的四萬精銳,這樣的兵團(tuán)東陸無人可以阻擋,即便此時的嬴無翳也不堪和他再戰(zhàn)。雖說,白毅也擋不住他歸國?!?/p>
雷碧城冷冷一笑:“那么如果白毅有上逼帝都、挾持皇帝的心思,他就是第二個嬴無翳,是不是這樣?”
“這種猜測未免囂張了!”長公主的語氣再變,冷然帶著怒意,“碧城先生是離國的國師,嬴無翳所倚重的人,如今不但突然到訪,而且以這種無中生有的話來游說我,不覺得有離間皇室和忠臣的嫌疑么?我所認(rèn)識的碧城先生,應(yīng)該不是夸夸其談的說客和妖言惑眾的小人!”
雷碧城幽幽地長嘆一聲,撫摸著自己的膝蓋:“長公主,我們既然已經(jīng)坐在這里了,何不坦誠一些,對彼此都有好處。”
兩人都是沉默。片刻,長公主再次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春風(fēng)化凍,鳥語花香般煦暖:“碧城先生說得對,我那些作態(tài),不過是女人的一點曲折心思,但是瞞不過碧城先生的眼睛?!?/p>
她也是幽幽地長嘆:“其實早在離國攻入帝都之前,我們白氏對于東陸的控制已經(jīng)無從談起。風(fēng)炎皇帝在位的時候,諸侯還對皇室保有敬畏,可是如今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我這樣的宗室之女,雖然焦慮卻沒有用武之地。嬴無翳不過把皇室虛弱的一面徹底暴露在天下人面前而已?,F(xiàn)在嬴無翳剛走,白毅所帶諸侯聯(lián)軍卻掌握了帝都的門戶,若是白毅果有不臣之心,變生肘腋,防都來不及。這其中的危險,皇帝和親近的臣子間也早有議論,可是如今還沒想出什么辦法,只能期望祖宗的英靈保佑,或許我白氏不該絕于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