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衣贊嘆:“是幫不畏死的人??!”
“別出聲,過去看看?!毕⒀芎龅卮驍嗔怂麄?。
他腳步很輕,跟上了前面一隊扛著尸體的軍士。古月衣和白毅不明究竟地跟上去,只覺得那隊軍士穿行在人群中,目光鬼祟,偷偷地瞥著四周。而后他們一齊在馬草堆邊轉向營地一個角落而去。
三個人跟到了角落里一個搭著葛布棚子的地方,扛尸的軍士們便把擔架都放下了,為首的伍長踢了踢棚子門口的一面破銅盾。有個面色蒼黃的楚衛(wèi)老兵從棚子的陰影下面鉆出來,他臉上罩著白布,只露出一對焦黃的眼睛。扛尸軍士中的伍長便沖著后面那些尸體努了努嘴。
老兵伸長脖子,想上去看看。
“新死的,都是離國俘虜,不會錯?!蔽殚L皺著眉,“做這種臟活兒,還有風險,閑得沒事我還騙你么?”
老兵瞥了他一眼,從軍服的袖子里掏出五個銀毫來,要塞給那個伍長。伍長卻不愿碰他,后退了半步,掀起戰(zhàn)衣的衣角蓋在手上,這才把銀毫接下來。
“嫌臟?”老兵像是梟鳥般桀桀地笑笑,轉身回棚子里去了。
伍長帶著手下人調頭離去,白毅眼看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馬草堆邊,這才緩緩逼近那個棚子。
“好重的石灰味道,這里是干什么的地方?”古月衣把聲音壓得極低。
白毅搖了搖頭。棚子外的一輛大車裝滿了石灰,這頂葛布棚子的一側就是靠著大車上豎起來的幾根竹竿在支撐。
“里面是什么?”息衍問,石灰里面明顯埋著東西。
白毅臉色緊繃,默然地用佩劍劍柄在石灰里搗了搗。一個東西從石灰里暴露出來,白毅握住佩劍的手微微一抖,停下了。那是一顆干癟的人頭,剔光的頭頂上還能看見青色的紋身,明顯是個離國軍士的模樣。人頭緊緊閉著眼睛,臉上殘留著臨死前的痛苦。息衍用靜都的劍柄也去撥了撥,更多的人頭暴露出來。這堆石灰里整整齊齊地堆積著成百上千的首級,它們被干制保存,以免腐壞。每一張面孔都是灰白的,緊緊閉著眼睛,純粹的死寂帶著一股陰寒,直透進每個人的心底。
三個人從大車邊悄悄地看向棚子里。那是一個頗寬敞的空間,幾十名軍士都是面覆白布,其中有些人把一具一具的尸體的衣甲剝去,拆除上面的鐵器和飾品,然后把尸體赤裸著拖到棚子的一角。角落里則是一些提著鐵斧的軍士,一具尸體被拖上來,立刻一斧下去,把脖子砍斷。持鐵斧的看起來都是多年的老兵,下手老練,像是劈柴一樣,有時候一斧斬不斷脊骨,還得補上一記,也毫不手軟。
首級在地上滾動,老兵們砍剁著,神色木然。
“這是在干什么?”白毅大步踏入,眉宇間怒氣可以殺人。
那個出錢買尸的楚衛(wèi)老兵是個領頭的,吃了一驚,沖過來剛要發(fā)怒,卻看見了白毅那張蒼白的臉。他認識白毅,楚衛(wèi)軍上上下下沒有一人不認識這位傾世名將,更無人敢于抗拒他的威嚴。老兵腿一軟,半跪下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回答。
息衍微微伸手,擋在了白毅和老兵之間:“大概能猜得出來,淳國、晉北和陳國,軍隊里都有按照繳獲的首級數賞賜的慣例。你楚衛(wèi)國沒有這個規(guī)矩,但是人頭總還是值錢的,他是把尸體的頭斬下來,拿去別國的軍營換取賞賜?!?/p>
老兵哆嗦著:“大將軍恕罪!從不敢拿自己兄弟的尸體糟?!皇切┧懒说姆敗腥速I這些人頭……”
息衍瞟了古月衣一眼,古月衣避開了他的視線。晉北軍有買人頭領賞的事,是軍中多少年的慣例,軍官們也都默許,古月衣也做不了什么。
“耳朵還都割下來了,”息衍指著一顆還未來得及抹上石灰的血淋淋的人頭,“耳朵也能單賣吧?”
老兵不敢說話。
“我們下唐的規(guī)矩,是以一對耳朵來算殺敵的數目,領取賞金。所以我說我們不按首級數,我們是數耳朵,”息衍自嘲地笑笑,“古將軍不必覺得丟了面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