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覺得曬黑了很土。”他說。

“閉嘴。”她回答。

他聽到她和安吉莉娜說話?！拔覟樗偪?，他是我見過的最無情最堅硬的人。”他猜她是在說他。人往往沒有傳聞里說得那么討厭。西蒙承認對她有誤解。殖民地的英國女人們很失望。又一個單身漢被搶走了?！八w撲過去，抓住了他，別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知道他來香港?！?/p>

他當然還有其他選擇――新德里傳教士的女兒，她永遠病怏怏的，臉色黯然，盡管漂亮、聰明，當時在從檳榔嶼來的船上，她是最有希望的未婚姑娘――那些說自己喜歡尋找刺激生活的女人，實際上都不過是尋找丈夫。有段時間，他一直盡力避免愛情帶來的不便，不過這一回，似乎愛情在這個不可靠的地方，找到了他。

女人通常都不喜歡特露迪?！耙回炄绱?，對不，親愛的？”他輕率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反問道：“你不覺得把這個當問題反倒很奇怪嗎？”她捏捏他的下巴，繼續(xù)調(diào)制杜松子酒和檸檬汁，“沒人喜歡我。中國人不喜歡，因為我的行為不像中國人；歐洲人不喜歡，因為我長得不完全像歐洲人；我爸爸不喜歡，因為我不算太孝順。你喜歡我嗎？”

他向她保證他喜歡。

“我想知道?！彼^續(xù)說，“我告訴你人家為什么喜歡你。除了你是個英俊的，還不知道會落在誰手里的單身漢以外，他們在你身上看見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看我呢，就看見了受不了的東西?！彼氖种刚毫苏壕扑偬蛱蚴种?，臉像菊花一般怒放，“味道太棒了?！彼矚g酸味。

特露迪有一個讓她心事重重的小秘密。算命的說她前額上的胎記代表未來丈夫會暴死。以前她訂過婚，又神秘兮兮地取消了婚約。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他，又不肯透露細節(jié)，說如果告訴了他，他就會離開她。她看起來很嚴肅。

特露迪有兩個阿媽。她們“把頭發(fā)都拴在一起”，她說。兩個女人決定不結(jié)婚，在報紙上登了個宣言，宣布她們將終生一起生活。阿羅和梅琴都已經(jīng)老了，差不多六十了，仍然同住在一間小屋里，睡一對單人床?！鞍涯隳X袋里的念頭馬上清除掉?！碧芈兜蠎醒笱蟮卣f，“中國人對這類事情向來漠不關(guān)心，誰真的在乎呢？”她們是開心的一對，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們都是女人?！斑@是最好的。很多女人都知道自己是不會結(jié)婚的，所以這樣很好。這是種文明，你覺得呢？到后來，就面臨性的問題。這是一種姐妹關(guān)系。我會考慮自己滿足自己。”每星期她付給她們兩角五分，她們愿意為她做所有的事。有一次他進起居室，看見特露迪睡在沙發(fā)上，梅琴用按摩乳幫她按摩手。

他總是不能適應這些人。她們完全無視他，和特露迪議論他，甚至當著他的面也議論。她們說他的鼻子大，他笑起來很滑稽，他的手腳長得奇形怪狀。他開始有點懂她們的話了，不過實際上她們批判的語調(diào)根本用不著翻譯。阿羅做的飯?zhí)蹋痛?，他覺得不健康，味道也不好，特露迪卻吃得津津有味――這畢竟是她生下來就習慣的飲食。她聲稱梅琴負責清潔工作，不過他看見到處都是灰塵。這個老婦人還喜歡收集垃圾――啤酒瓶、冷霜的空瓶子、扔掉的牙刷，她統(tǒng)統(tǒng)放到自己床底下，等待來自上天的啟示。這三個女人都生活得凌亂不堪。特露迪對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是視而不見的，完全是生下來被人伺候得太好的態(tài)度。她從未打掃過衛(wèi)生，連指頭也用不著抬起來，但阿媽們并不是這樣。她們不過是學會了她的習慣――這是一種獨特的共生關(guān)系。她蠻橫地替她們辯護，就像孩子捍衛(wèi)自己的父母?！八齻円呀?jīng)老了，隨便吧。我最受不了老挑仆人毛病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