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她也挑她們的毛病。賣花的男人來的時候，阿羅只想給他五角錢，特露迪就插嘴說他要多少就給他多少。賣花的男人叫王發(fā)，每周來這附近一次，雙肩上那裝滿了鮮花的大花籃來回晃蕩，用一種單調(diào)的低音吆喝：“花園，花園。”人們招手讓他進屋。他和阿媽們數(shù)年如一日地討價還價，直到特露迪出現(xiàn)打斷他們，付給他錢。然后阿羅就會生氣，責(zé)備特露迪出手太大方。老太太和年輕可愛的女郎，一起懷抱鮮花走進廚房，在那兒把花放進不同的花瓶，再放到各個房間去。他坐在椅子上看她們，膝上攤放著他的書。他戴著眼罩，裝作睡覺――實際上在看她。

這些天以來，他幾乎從沒一個人待著過，一直是和她在一起。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全新的生活，以往他習(xí)慣了獨處，但是現(xiàn)在，他渴望和她在一起。他太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早已經(jīng)忘記了這種感受。當(dāng)他在辦公室里噼噼啪啪敲打字機的時候，腦子里全是她，她笑，她喝茶，她抽煙。電話鈴聲震碎了她的面孔。“你為什么工作？太無聊了?！?/p>

磨煉，他想。千萬不要掉進陷阱。但是沒用，她老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晚上的計劃。每當(dāng)他望著她，都會感覺到自己虛弱而快樂。這真的很糟糕嗎？

他們在淺水灣吃午餐，看星期天的報紙。特露迪抬起頭。

“他們怎么能讓這些可惡的公司做廣告？”她說，“你看看這個，‘痔瘡為什么讓人苦惱？’非得這么說話嗎？婉轉(zhuǎn)點不行嗎？”她抓著報紙在他眼前晃，“竟然還有一張圖！這個男人正在為痔瘡苦惱！真有必要這么干嗎？”

“我的心肝，”他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币粋€身穿無尾禮服的流亡俄國人在他身后彈奏鋼琴。

“哦，”她像是突然想起來，“我爸爸想見見你。他就是想見見我和什么男人能在一起待這么長時間?！闭Z氣太冷淡了，太冷淡了，“今晚有空嗎？”

“當(dāng)然?！彼卮?。

他們?nèi)チ烁衤逅固鼐频辍Ｋ嬖V過他，她的父母是在這里相遇的。他們都坐在吧臺等人，她喝的是白蘭地，平常她不喝這個。這讓他以為，她可能比她顯示出來的更加神經(jīng)質(zhì)。她轉(zhuǎn)著酒杯，優(yōu)雅地喝一小口。吮吸。

“我媽媽是葡萄牙大美女。她在澳門住了很長時間。他們就是在這里碰見的，那時候我爸爸沒現(xiàn)在這么成功。不過他家做得不錯。他是賣小裝飾品起家的，反正是這類東西吧。我爸爸非常聰明，誰知道為什么我是這么一個傻瓜呢！ ”她突然容光煥發(fā)，“他來了！”她跳下椅子，沖上前去吻她爸爸。威爾原本以為自己將要見到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自信、頭頂光環(huán)的男人，但真正的梁先生身材矮小，躊躇不安，穿著裁剪粗陋的西裝，給人的感覺很親切。他似乎被女兒的生命力淹沒了，任憑女兒狂風(fēng)暴雨般地?fù)涞剿砩?。和任何一個香港人沒什么區(qū)別，威爾想。侍者主管讓他們?nèi)胱?，手臂揮舞的姿態(tài)充滿熱情，不過特露迪和她爸爸似乎根本沒留意。他們講廣東話。講廣東話的特露迪看起來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他們甚至還沒點餐，食物就已經(jīng)上來了，好像預(yù)訂過了似的?！拔覀凕c餐嗎？”他壯起膽子問。他們看上去吃了一驚?！斑@里都是固定搭配的菜?！彼麄冋f。她要了一瓶香檳?！斑@是個意義重大的場面?！彼颊f，“我爸爸很少見我的求愛者。你已經(jīng)贏了第一回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