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熱。有那么一小會兒,云層擋住了太陽,但隨即,太陽又熊熊燃燒起來,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遮蔽它了。她想喝冷水,想要樹蔭,但這一切都在遠處的海灘上。
“我們出來游泳的時候,應該帶杯水的?!彼f。
“下一回。”他的眼睛仍然閉著。
“跟我講講你自己?!彼f這話之前,給了自己一分鐘想想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古怪的處境讓她激動――她和一個男人在海灘上。他的企圖不明。
“我出生在澳大利亞的塔斯馬尼亞州,蘇格蘭血統(tǒng)。”他語帶嘲弄,仿佛他正動筆寫自傳。他坐起來,盤著腿,像是印度哲人。
“這是怎么回事?”
“我爸爸是個傳教士,到處漂泊。”他說,“我只去過英格蘭一次,我討厭那里。我媽媽有點波西米亞血統(tǒng),從家里繼承了點錢,所以我們就這樣生活了。”
香港到處都是威爾這樣的人,流浪的航海人,他們從來沒有去過皮卡迪亞。克萊爾只去過那兒一次,看見一個衣著襤褸的老頭,沖路過的每一個人叫嚷:“奸夫淫婦!”
“你怎么學習的?”
“學校,你是這意思嗎?在家里學了《 圣經(jīng) 》,算是良好的基礎教育,還有一些名著?!彼痣p手擋住陽光,語帶諷刺,“這不就夠了嗎?對吧?可靠的生命基石?!?/p>
“那你怎么當司機的呢?”
“戰(zhàn)前我認識一對夫妻,他們住在外國的時候,我就住在他們的公寓里。后來他們回來了,幫我在親戚家找了這份工作。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么。我不想回辦公室去,也沒什么技術。不過我對香港的路很熟,熟得像看自己的手。”
“那你為什么來香港呢?”
“我父母原來在非洲,后來在印度,最后退休回了英格蘭,我在那兒一家茶場當經(jīng)理助理。三年就厭了,坐上船去了很多地方,后來到了香港。就是隨便選了個地方,真的。我來這兒,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我不了解任何事兒,就來了?!彼D了一下,“當然,我跟所有女士都這么說?!?/p>
她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真的。
“哦?”
他沒聲音了。他們?nèi)匀惶稍诒岬年柟庀?,浮動的跳臺上,海浪托著他們的身體,他講述的一切似乎都不合時宜。
“印度怎么樣?”克萊爾問。
“非常復雜。”
“分裂?”
“他們想讓我們滾蛋。不過,毫無疑問,他們自己內(nèi)部也一團糟。自己人的混戰(zhàn),很殘酷,他們把割掉了乳房的女人送出去展示……我不清楚展示什么?!?/p>
克萊爾嚇了一跳。“為什么?”從來沒有人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這樣的歷史。
“這些女人都是抵押品?!?/p>
“以前那兒的生活就是這樣?”
“難以置信吧?我們要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你明白。一直是這樣,現(xiàn)在也這樣。當然社會資源總是有限的……那時候女人短缺?!?/p>
“你沒結過婚?”
“沒有?!彼卮稹?/p>
兩人都沉默了。
“調(diào)查結束了?”他問。
“沒想好呢。”
關于她的生活,他一句也沒問。他們安靜地躺在那兒,任憑紛至沓來的陽光砸在身上。
他們?nèi)ブ袊∝溎莾嘿I了雞腿吃,還買了幾瓶豆奶。小村莊周遭,集中了許多小攤,可以買到草席、游泳衣,還有冷飲。威爾看著她吃。一只長了疥癬的狗緩緩地在桌椅間穿梭。
“我吃不多。”他說,“我的胃在戰(zhàn)爭的時候壞掉了。你相信嗎,我以前是個大個子?!?/p>
他握住她的手,牽著她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還輕輕地咬了一下。他握得很有力。手掌上有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