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位就喜歡錦衣玉食，”安格斯說，“老跟在我后頭說工資簡直是對她的污辱什么什么的。我從來沒碰到過對錢這么感興趣的女校長?！?/p>

兩個男人大口喝酒。

“聽說長官告訴那些請?jiān)敢蟀哑拮咏踊貋淼哪腥?，他的太太也在馬來西亞，是嗎？”

“是的，聽說了，不過并不因此就覺得自己安全了，是吧？阿米莉婭怎么樣？”威爾說。

“ 不錯，不過也鬧著要回來。你知道，她怎么也不肯去澳大利亞。她在廣東，天天抱怨。我在這兒都能聽到?！卑哺袼咕趩实刈⒁曋匕?，“也許讓她回來，我才能安靜一會兒。但直覺告訴我不能這樣，嗯？”

“只要和女人有關(guān)的事兒，直覺都說不?！彼卮稹?/p>

“特露迪不肯走？”安格斯問。

“不肯走。說沒地方去。我覺得對她來說，這話也對?！?/p>

“可惜了。很多地方現(xiàn)在都用得著她?！卑哺袼够卮鹫f。

“是的，她人見人愛?！?/p>

“真是致命武器?！卑哺袼拐f。

“你看今天的報紙了嗎？羅斯福給裕仁天皇拍電報？”

“看到了，我們很快就會明白到底有沒有用了。你現(xiàn)在上班都干什么？”

“前幾個星期他們發(fā)了一個通知，說是志愿工作優(yōu)先于公司業(yè)務(wù)。不過要是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在戰(zhàn)斗期間應(yīng)該向他們登記，因?yàn)樗麄兘o我們提供了一間辦公室當(dāng)慣常居住地。我不知道他們明不明白自己在干嗎?！?/p>

他們看著特露迪在舞池中央旋轉(zhuǎn)，笑，象牙般光潔的手臂從舞伴的肩上滑下來……隔了一會兒，她氣喘吁吁而又快活地告訴威爾，她的舞伴“是個頭頭”?！耙粋€非常重要的家伙，他似乎很喜歡我，他告訴我香港的局勢怎么怎么了。太諷刺了?！彼f，“最討厭的無聊人是最安全的，德國人，上帝保佑他們麻木的心臟。還有可怕的可笑的意大利人，他們都是中立國的人。你知道嗎，香港很快就變成一個無聊的地方了，連酒會都沒有?！?/p>

“他跟你聊戰(zhàn)爭，你就有興趣了？”

“當(dāng)然，親愛的，他知道得很多?！?/p>

樂隊(duì)正在演奏《生命中最美好的是自由》，特露迪開始抱怨伴奏的人：“真可怕。我馬上上臺也肯定比他彈得好。”不過她沒有機(jī)會了。一個矮個子男人拿著麥克風(fēng)大步穿過舞池，走上舞臺。音樂慢慢停了下來。

“收到命令，所有美國輪船公司的人員必須立刻返回船上。重復(fù)一次，要求所有美國輪船公司的人員回船報到?！?/p>

漫長的沉默。之后，舞池中央的人散開了。吧臺邊，男人們站起來整理襯衫。少數(shù)幾個人往門口走。

“我討厭美國口音?！碧芈兜险f，“聽起來真蠢。”她似乎忘記了她對美國人曾經(jīng)有過偉大的愛。

“特露迪，很嚴(yán)重，你明白了沒有？”

“會好的，親愛的?！碧芈兜险f，“誰會在乎世界這么一個小角落？大驚小怪?！彼忠讼銠?。

多米過來，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么，眼睛望著威爾。

威爾主動打招呼：“晚上好，多米尼克?！?/p>

“好?！倍嗝椎幕卮鹣喈?dāng)簡潔。多米尼克是那種奇怪的中國人，這類人比英國人更加英國化，卻不喜歡英國人。他在英國接受了最昂貴的教育，回到香港后，生活的每一件事多多少少都在冒犯他――確實(shí)，就是每一件事，從在街邊吃吃喝喝到吐痰，從沒接受過教育的苦力人群到魚販子。作為一朵溫室里的花朵，他只能在人群最為稀薄的社會頂端生長，手邊放著綢緞餐巾和叮當(dāng)作響的透明水晶。如果看見他在鬧哄哄的菜場面條店里，頭頂搖搖欲墜的細(xì)鐵絲上垂下來的一個光溜溜的燈泡，系著橡膠圍裙，幫肉販子之類的人舀湯，威爾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