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一些現(xiàn)場，借用偵探般思維與眼光，不難發(fā)現(xiàn)，愛情不是故事，而是故事源頭。湯顯祖說起自己的《牡丹亭》（又名《還魂記》），很入戲，有驚嘆：“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湯顯祖進入到杜麗娘的夢境，當了一回弗洛伊德式的解夢醫(yī)生，他為病人杜麗娘的診斷文字寫得纏綿悱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道理可以講，情感卻難說。

說故事不是證明其有，而是為強調其真。杜麗娘可以為情死，同樣可以為情再生。

杜麗娘，女，十六歲，南宋人，出身官宦之家，貌美如花，是個好讀詩書的自戀型文藝女青年。她待字閨中時，有才子佳人情結。記得以前看這出戲：教書先生一邊模擬雎鳩的叫聲，一邊教杜麗娘《詩經(jīng) 關雎》，此時的小姑娘開始坐立不安了。都是《詩經(jīng)》惹的禍，說什么“思無邪”，我倒覺得邪得很?？催^聞一多寫的《詩經(jīng)的性欲觀》后，才知道我們古人的情感熱烈得很。伴讀的使女春香，偶然發(fā)現(xiàn)了杜府后的花園，下課后領杜麗娘偷偷游了花園。杜麗娘不僅感嘆：“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是這樣的人，才能做那樣的事情，不入夢，怎知情愛煞人？

杜麗娘回屋后，做起了春夢。有一個書生手拿柳枝要她題詩，后兩情相悅，被書生抱到牡丹亭畔共度云雨之歡。在夢的誘引下，她第二天又去花園，尋找夢境里的人與景。夢畢竟只是夢而已，失望之下杜麗娘害了相思病，一天比一天瘦。某一日照鏡子，看到自己形容枯槁，便急忙叫春香拿來丹青、素絹，為自己的青春留下了畫像，并題詩一首于上，并讓春香把那畫送裱畫匠處裱好。她又把夢境說與春香。

中秋之夜，杜麗娘仙逝。死前，她曾囑咐春香把畫像裝在紫檀木匣里，藏于花園太湖山石下，又叮囑母親把她葬在花園牡丹亭邊的梅樹之下。后來，父母為杜麗娘造了一座梅花庵供奉她的神位，并托付人照顧。

廣州有個秀才叫柳春卿，有一天夢見一花園中有一女子立在梅樹下，說她與自己有姻緣，于是他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柳夢梅。

柳夢梅去臨安考試，經(jīng)過南安時剛好借宿梅花庵。他游花園碰巧拾到了杜麗娘盛裝春容的匣子?；氐綍亢螅涯菑埉嬒駫煸诖差^前，夜夜燒香拜祝。

杜麗娘在陰間里一待三年，閻王發(fā)付鬼魂時，查得麗娘陽壽未盡，令其自己回家。麗娘鬼魂游到梅花庵里，恰遇柳生正對著自己的畫像跪拜。麗娘大受感動，顯身與柳生歡會，之后柳夢梅挖墳開棺，杜麗娘還魂復活。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常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出處。

后來的情節(jié)有了波折，柳夢梅這么為情事折騰，錯過科考時間，卻補考中了狀元。他本想去見見未來的岳父，卻被當做盜墓賊，遭到杜家一番毒打。莫說現(xiàn)在，古人也不相信神鬼戀，最后請到了人間級別最高的裁判者――皇帝，用明鏡照，不是妖怪，情事方得以圓滿。杜麗娘在少女時代羨慕韓夫人得遇于郎，張生偶逢崔氏，并有《題紅記》和《崔徽傳》傳世。不想她得《牡丹亭》，結局更為完美。

后來，這個故事有了延續(xù)，杜麗娘靈魂附到林黛玉身上，只是春夢對象換成了寶玉。“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黛玉聽《牡丹亭》聽到腳酸手軟，心動神搖。一樣的如花美眷，一樣的似水流年，可惜天上人間地獄的神人鬼都屆滿了，無法滿足這些絡繹不絕的懷春少女心頭愿望，只有任憑其心痛神癡了。同樣是兩世輪轉，同樣是癡情女子，一個做鬼還魂終得愛情，一個仙子下凡飽嘗悲楚，奈何？非曹雪芹筆力不逮，實在是形勢比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