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四天，董富收到電報說附近的城鎮(zhèn)告急，日本人迫近，局長就命令一行人加速前進。要員走在前面，婦孺等跟隨在后。那是一段特別難走的山路，走了不久，前后隊伍就失散了。那時已經(jīng)入黑，董富在附近村子買了火把，又雇了挑夫背孩子，就和龍金玉說：小心看著兩個孩子，跟著其它人一起向前走，我要先追上去找大隊的路線，還記唔記得我們的密碼？每到一處我就同你「說話」，你就告訴大家怎樣走。說罷董富就一個人擎著火把，背著皮箱子，往深山走去。在山坡的拐彎處，他好像曾經(jīng)回過頭來，火把彷佛在空中搖擺了一下。董富和龍金玉于是又重拾往昔的「說話」。落后的幾十人走得很慢，帶路的人說經(jīng)過的地方叫做十八步水，總共要越過十八條溪流。在崎嶇山路上只有細細的一串火把光，像一條蠕行的蛇，或者虛弱的脊，在痛苦地扭動著。有時有人滑倒，尖叫，有小孩子的哭聲，但董銑沒有哭。他自己走一會，又讓挑夫背一會。因為挑夫人數(shù)有限，所以要輪流背。董銑不記得沿路經(jīng)過多少條溪水，只知道過不久大人就要涉足走過及膝的水道。每過溪水挑夫就每人捧兩個孩子。穿過一個山谷的時候，董銑聽見風(fēng)中發(fā)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向?qū)дf那是鬼在敲打金塔的聲音，又說那是鬼唱歌。董銑給嚇得打顫，但又不敢哭出來。媽媽龍金玉就罵那向?qū)Шf。突然她就真的聽到聲音。那是久遺了的空中聲音。是丈夫董富向她發(fā)出的聲音。奇怪的是，她腦海中彷佛清晰地印著電碼本子，不用翻查也立即能夠把電文在心里直接譯出，就像真的是聽見董富的話語一樣。她聽見董富說：十三家村，轉(zhuǎn)右，上山。龍金玉在心中緊記著。過不久隊伍真的來到十三家村，帶路的猜想應(yīng)該是走左邊，龍金玉卻說：唔系，轉(zhuǎn)右，上山！帶路人說左邊的路好走，其它人也拿不定主意，龍金玉卻堅持轉(zhuǎn)右，說：董富話系右邊。人們唯有相信她。整個晚上，在荒山里，董富一邊走一邊向龍金玉「說話」。到了天亮，龍金玉背著董鍇，拖著董銑，和一行人走出山谷。景色頓然開闊，在一條河畔小村前，一個瘦削的人影搖搖擺擺向他們走過來。董銑拉了拉媽媽的手，指著遠處那人，說：爸爸呀！龍金玉的雙腿一軟，就整個人倒下去，伏在地上。遠遠那人突然急步跑起來，在草坡上滑了一跤，爬起，又跑。董富來到跟前的時候，龍金玉才張開眼睛，向他疲弱地笑了笑。董富把她抱起來。她的臉漲紅著，她的腦袋在燃燒。

電報說日本人的行軍路線突然遠離，余下的行程于是就沒那么緊急。董富雇了輛牛車來載妻子和兒子。龍金玉躺在牛車上，一直在發(fā)高熱，路上沒有藥，隊里又沒有醫(yī)生。局長的一個年輕女仆小凌常常過來幫忙帶孩子，董富就送了個白色暖水壺給她以示感謝。小凌建議龍金玉在中途村子留下來養(yǎng)病。董富知道她有道理，但他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