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有學好的事情不能賴爸爸沒有教。無論孰因孰果,事實就是,爸爸董銑繼承了阿爺董富的事業(yè),但董富記的工技承傳到了我和弟弟就斷絕了。弟弟長大后當了務實的會計,我卻從事務虛的寫作。至于比我們小一點的在十歲之前還是可愛小貓咪模樣的妹妹,誰也沒料到,長大之后去了當健身教練,操一身比兄長們還強橫的肌肉,剪一頭比男孩還爽朗的短發(fā),曬成黝黑更勝地盤工人的膚色。在某種意義下,在三人當中,反而是妹妹的工作和爸爸最接近,一來因為健身器材本身就是力學機械,二來健身的意念也就是把人體視作機械一樣去鍛煉。這不失為一種曲線繼承,應感安慰。
可是,當我汲汲以董銑繼承父業(yè)為主題,努力鋪寫一段已經(jīng)無法重演的父子關系,我是不是一筆抹殺了兩人的差別,約化了兩人各自的個性?我是不是一直以正直人的觀念粗松地概括了兩人的品格承傳?以最方便但也最不能令人滿意的人物略述方式說,董銑和父親董富的正直人個性極為相似。好學,聰明,但卻謹慎,內向;善良,但缺乏熱情,耿直,但害怕惹事;拒絕冒險,但求安穩(wěn)??墒?,在正直人的單純個性底下,他們也有委婉的沉默,和曲蔽的內心。當我繼續(xù)在敘說著董富和董銑的故事,我開始把他們混淆,擔心自己不過是從對董銑的認識想象董富的為人,或者從對董富的想象改寫董銑的形象。當我沒有更堅穩(wěn)的把握,我就訴諸隱喻,一廂情愿地相信意象能夠向我們揭示在真實經(jīng)驗中不能直接提取的奧秘。于是我有這樣的理解。董富把夢想寄托在看不見的電波上,董銑卻無法想象實體以外的東西。無論是太浩大的宇宙引力,或者太微小的電子流動,也無法牽引董銑的情感,驅動董銑的欲望。董銑需要的是可見的運動和可感的動能。董富尋找的是頻率的共振,董銑卻只知道機構運動的相互作用。董銑的世界,由軸承、齒輪、連桿、螺栓、斜面等力學關系所構成。就好比螺絲與螺帽,非得使力琢磨,精準削切,才能產生完美的契合。董銑就像成語故事里的磨針人,每天反復研磨鐵柱,以耐心,和純真的目標。因此,他比老實人董富更老實,也比正直人董富更正直。而我,卻更接近阿爺?shù)奶摶?,和阿嫲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