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栩栩,我說過,我要說的是衣車。
工場里那些看似強猛粗壯的機器竟是那么的脆弱,像一顆小石子就足以擊倒的虛有其表的力士,或者體形巨大但不堪捕殺的溫馴的鯨。相反,衣車一般身軀嬌小,沒有強大的削切功能,針對的只是軟弱無力的布料,能做的彷佛也只是小眉小眼的工夫,但它蓄積著的巨大穿透力,卻是在日常的感官里不容易覺察到的。如果要我正確而簡潔地形容衣車這種東西,我會說:衣車是暴力機器。不久之前在一位韓國女歌手的MTV里面,有一個有關衣車的場面,令我深感懷疑,那是不是真的曾經出現在我記憶深處的一個場景。在MTV的開首,歌曲還未正式播出之前,有一段這樣的前奏。鏡頭里的是一個帶點童話味道的別致小房間,里面有一輛衣車,衣車前面坐著一個樣子清純的女孩,背景好像還有一只體形巨大的會動的玩具大棕熊。那輛衣車在不停轉動,針尖起落有致的聲音配合著同樣富童話味的清脆鈴聲前奏曲。然后突然插入衣車的特寫鏡頭,機件輪軸和扎針的聲音也隨影像放大,變成一種近乎超現實的轟擊。在布料上爬著一只像機械獸一樣的大特寫甲蟲,是獨角仙沒錯,隨著布面被推送齒輪拖行前進而慢慢接近那無情的連續(xù)刺戳。我竟然看見那只獨角仙的表情,對,昆蟲是有表情的,牠的神情就如所有迷失方向誤闖人居不知自己身陷險境的昆蟲一樣,懵然地安靜地迎向死亡。當獨角仙正要被卷進那將會把牠貌似堅硬的外殼穿透的針尖底下的一剎,我忍不住別過了臉,閃避那可怕的蟲體破裂的聲音,和自心臟底端直達背部的抽搐。歌曲在這里才正式開始,有強勁悅目的舞蹈和美艷的女歌手。我記起來了,那是樸志胤的〈成人禮〉。我彷佛記得那樣的場面,一個純真的未成年女孩,尖細堅冷的針,無憐憫無猶豫的殺戮機器,和脆弱的茫然的巨蟲。
栩栩,你該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刺痛,怎樣的一種禮儀。
在我爸媽的房間里靜靜地蟄伏著那輛勝家衣車。那是與整座木臺架相連的腳踏式古老衣車,臺面有一個轉動機栝,讓衣車在不用的時候可以翻倒過來藏在下面。在臺面鋪一塊桌布,就變成了一張小桌子。在那段時期媽媽不怎么去動它,所以平時很少察覺到衣車的存在。我們當時還住在塘尾道198號董富記樓上五樓。整個單位有四個房間,我們租了兩個,另外兩個由包租的許姑娘和她的兩個女兒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