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了,親愛的?!蔽榈铝_一步兩階下樓,以快活的語氣唱著,“有點像是搞間諜活動,抱歉。我不想讓用人講閑話。這是惟一的辦法?!?/p>
這個時候門鈴響起,是司機利文斯頓開著向朋友借來的紅色標致車,以免外交人員的車牌在機場過于顯眼。穆斯達法無精打采地坐在前座,拉著一張臉盯著前方看,模樣活像是自己的一幅肖像。
“我們非陪你一起去不可,賈斯丁!我們一定要去送行!我堅持要!我要給你一幅我畫的水彩!到了那邊之后,你會怎么樣?”格洛麗亞哭得很凄慘,“我們不能就這樣讓你摸黑離開——親愛的!——”
親愛的這三個字,理論上是對著伍德羅講的,不過同樣也可能是說給賈斯丁聽,因為她說出口的時候,淚水無法控制,是漫長多淚的一天中最后一次流淚。她哭成了淚人兒,令人心酸。一把將賈斯丁拉過來,猛捶他的背,臉頰在他身上翻轉,對他低聲說:“噢,別走,噢,求求你,噢,賈斯丁?!敝笥忠詣裾]語氣講了一些難以聽懂的話,然后才毅然將他推開,用手肘將丈夫推到燈光之外,上樓回到臥室,用力關上門。
“情緒有點失控?!蔽榈铝_解釋,臉上露出淺笑。
“我們都一樣?!辟Z斯丁說。伍德羅伸手出來,賈斯丁握下。“再次謝謝你,桑迪?!?/p>
“保持聯(lián)絡?!?/p>
“好?!?/p>
“你確定不要幫你在那邊辦個歡迎會嗎?他們都想拼命表現一下?!?/p>
“我很確定。謝謝你。特莎的律師正在準備接我?!?/p>
緊接著,賈斯丁走下臺階,走向紅車,一邊是穆斯達法幫忙提著格拉斯東皮箱,另一邊則是利文斯頓提著灰色行李箱。
“給你們的信,我全交給了伍德羅先生?!避囎有羞M中,賈斯丁對穆斯達法說,“這一封要私下交給吉妲·皮爾遜。你知道我指的私下是什么意思?!?/p>
“我們知道你永遠都是好人,先生?!蹦滤惯_法以預言的口氣說,一面將信放進棉質夾克的口袋。但是他的口氣卻沒有原諒賈斯丁離開非洲的舉動。
機場盡管最近經過大幅整修,還是一片混亂。舟車困頓、被熱得發(fā)昏的觀光客隊伍排得很長,他們對著向導大聲訓斥,手忙腳亂地將巨大的背包綁好,送入X光掃描機。票務人員對著每張機票都顯出不解的神情,抱著電話講個沒完。擴音器播放著令人無法理解的信息,引發(fā)騷動,而搬運工人和警察則冷眼旁觀。然而伍德羅已經一切安排妥當。賈斯丁前腳才踏出車子,一名英國航空的男性職員就帶著他進入一間小辦公室,避免眾人注目。
“我希望帶朋友一起來,拜托?!辟Z斯丁說。
“沒問題?!?/p>
利文斯頓和穆斯達法跟在他后面,有人將姓名為艾非德·布朗先生的登機牌交給他。他被動地看著灰色行李箱貼上類似的標簽。
“這一個,我要帶上飛機?!彼怨俜矫畹目谖切?。
英國航空的職員是位新西蘭籍的金發(fā)男孩,假裝以手對格拉斯東皮箱估重,并發(fā)出夸張的呻吟聲表示很吃力?!凹覀鞯膶氊惏?,先生?”
“主人家的?!辟Z斯丁順勢說笑,不過臉上的表情足以暗示玩笑到此為止。
“如果你提得動,先生,我們也飛得動?!苯鸢l(fā)職員說,將皮箱交回給賈斯丁,“祝您旅途愉快,布朗先生。我們會帶你從抵達的那邊通關,如果您可以的話。”
“你真好心?!?/p>
賈斯丁轉身作最后的道別,抓住利文斯頓的大拳頭以雙手來握住。不過對于穆斯達法來說,此時此刻令他難以承受,他和平常一樣安靜地溜開了。賈斯丁手里緊緊提著格拉斯東皮箱,跟著帶路人進入抵達大廳,不知不覺盯著一個種族不詳的大胸女人,而她正從墻上向下對他微笑。她有二十英尺高,最寬的部分足有五英尺,是整個大廳里惟一的商業(yè)廣告。她身穿護士制服,每個肩膀上各有三只金色蜜蜂。白色長袍的胸前口袋上另有三只,印得很醒目,而她正把一盤藥品做成的美食端給一群似乎是多種族的快樂家庭,有小孩也有父母親。盤子上的東西,每一個人都用得到:一瓶瓶金棕色的藥水,看起來比較像是給老爸喝的威士忌;有巧克力糖衣的藥丸,正適合小朋友嚼食;給媽媽的產品則是美容圣品,產品上面裝飾著手朝向太陽的裸體女神。海報上下各印有一行搶眼的紫褐色字,散播歡樂的信息給全人類:
三蜂
為非洲健康奔忙!
他看到海報停下腳步。
正如特莎看到海報停下腳步一樣。
賈斯丁僵直地抬頭看著海報,傾聽她在自己右邊以歡樂的口吻抗議。他們兩人幾分鐘前才剛從倫敦首度抵達內羅畢,長途旅行累得昏昏沉沉,雙手提滿了在臨走前才準備好的東西。兩人都從來沒踏上過非洲大陸一步。肯尼亞,以及全非洲,都等待著他們。然而,就是這幅海報引起特莎強烈的興趣。
“賈斯丁,你看!你沒有在看嘛。”
“什么東西?我當然在看。”
“他們劫走了我們的蜜蜂啦!有人還自以為是拿破侖!簡直無恥到極點了,太過分了。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才行!”
的確是。太過分了。令人捧腹大笑。拿破侖的三只蜜蜂象征他的光榮,首次流亡時在意大利厄爾巴島意志消沉,而這三只蜜蜂正是特莎最愛的厄爾巴島的寶貴標志。結果這三只蜜蜂被遣送到肯尼亞,淪落為商場奴隸。賈斯丁如今面對相同海報沉思,不禁感嘆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