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輕松地找到了那條未鋪砌的路。這條平坦的泥巴路像一條蒼白的傷疤，劃過稀稀疏疏的灌木叢，路面寬度只容得下一輛車經(jīng)過。我有種感覺，在不同的地區(qū)這條路因為缺少使用會長滿植被――在那里會長滿更加生機勃勃的植物，不像沙漠植物要經(jīng)過幾十年才能從這樣的入侵中恢復(fù)過來。一條生銹的鐵鏈橫拉在入口處，一端鉚在木柱子上，另一端則松垮垮地繞在另一根木柱上。我迅速走過去，把鐵鏈解開，把它堆在第一根柱子的底部，趕緊跑回還沒熄火的車?yán)飦恚Ｍ麤]人會路過，停下來主動向我提供幫助。我把車開上泥巴路，然后趕緊跑回去重新固定好鐵鏈的時候，高速公路上沒有來往的車輛。

柏油路消失在我們身后時，“我們兩個”都放松了。我很高興顯然沒有留下什么人讓我不得不對他們?nèi)鲋e的，不管是說話，還是沉默。獨自一人使那種背叛的感覺不那么強烈。

梅蘭妮在空無一物的地方感覺就像回到家一樣。她知道我們周圍所有長滿刺的植物的名字，她自言自語地念叨著這些名字，像老朋友似的跟它們打招呼。

雜酚油木、墨西哥刺木、仙人掌、仙人掌果、牧豆樹……

在遠(yuǎn)離高速公路，遠(yuǎn)離文明的誘捕的地方，沙漠似乎在梅蘭妮眼里呈現(xiàn)出新的生命。盡管她感謝搖搖晃晃的汽車提供的速度――我們的汽車沒有這種越野之旅所必需的離地距離，這種搖晃提醒我泥巴路上每一處都有陷阱――她的腳直發(fā)癢，想要自己走，在酷熱安全的沙漠里大踏步地奔跑。

我們可能不得不步行，這一切在我看來太快了，不過當(dāng)那個時候來臨時，我懷疑這會讓她感到心滿意足。我能體會到表面之下真正的愿望、自由。按照熟悉的節(jié)拍，大踏步地移動自己的身體，只受她的意愿的指揮。有那么一會兒，我意識到她是被囚禁著，像一個沒有軀體的生命。被關(guān)在里面，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遭到囿限，別無選擇。

我顫抖了，重新注意凹凸不平的路面，努力避開交織在一起的憐憫和恐懼的情緒。其他宿主從來沒讓我感到過如此內(nèi)疚，當(dāng)然，其他宿主中沒有哪一個夾在中間抱怨自己的境況。

就要日落西山的時候，我們產(chǎn)生了第一個分歧。長長的陰影使路面上出現(xiàn)了奇怪的圖案，使我們難以避開巖石和坑洞。

就在那里！梅蘭妮大聲叫道，我們看見東面遠(yuǎn)遠(yuǎn)地有另一個形狀：一片波浪起伏的巖石，被一根突然出現(xiàn)的馬刺斷開，形狀猶如一根指向天際的細(xì)長手指。

她趕緊轉(zhuǎn)向灌木叢，不管那樣會給車造成什么樣的損害。

或許我們該沿著這條路走到第一個界標(biāo)，我指出。小小的泥巴路或多或少繼續(xù)沿著正確的方向蜿蜒開去，我很害怕離開這條路。不然的話，我該怎樣找到返回文明的道路呢？難道我不會回去了嗎？

就在這時我想到了獵人，太陽觸摸到西邊地平線上那條黑漆漆的Z字形線條。我沒有抵達(dá)圖森的話，她會怎么想？我突然得意地大聲笑了起來。想象著獵人暴跳如雷的畫面，梅蘭妮也很高興。趕回圣地亞哥查清楚這是不是只是為了擺脫她的策略，要花多少時間？然后要是我不在那里的話，她會采取什么行動？我不在任何地方的話？

對于那時我會身處何處，我無法想得非常清楚。

瞧，一條干河床。對一輛車而言足夠?qū)挩D―我們沿著它走吧。梅蘭妮堅持道。

我還不確定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走那條路。

天很快就要黑了，我們不得不停下來。你在浪費時間！她沮喪地想要大叫，卻無聲無息。

或者節(jié)約時間，如果我是正確的話。此外，這是我的時間，不是嗎？

她沒有用言語回答，似乎伸展到我的思維里面，向那條便捷的干涸河床靠近。

我才是做這件事的人，我要按照我的方式來做。

梅蘭妮用無言的憤怒以對。

為什么你不讓我看看其他的路線呢？我建議道，我們在天黑以前能搞清楚是否一切都是可見的。

不，她打斷道，我會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來做這部分。

你在耍小孩子脾氣。

再一次她拒絕回答。我繼續(xù)朝著四個陡峭的山峰前進，她則在生悶氣。

太陽消失在山背后，夜幕突然籠罩住整片風(fēng)景，一會兒沙漠是落日時的橘紅，然后變成了漆黑一片。我放慢速度，手笨拙地在儀表盤上摸索，想要找出車頭燈的開關(guān)。

你瘋了嗎？梅蘭妮厲聲說道，你知不知道車燈在這里會有多么顯眼嗎？有人肯定會看見我們的。

那么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希望座位可以向后仰。

我讓引擎空轉(zhuǎn)著，除了睡在車?yán)?，被沙漠之夜黑漆漆的空洞感所包圍之外，我希望能想出別的選擇。梅蘭妮耐心地等待著，她知道我找不到別的選擇。

這簡直瘋了，你知道，我告訴她，讓車停下來，把鑰匙拔出打火裝置。這里真的不可能有什么人，我們會什么也找不到的，而且我們會在嘗試過程中極度迷失的。我隱隱約約地覺得，我們計劃要做的事情會危害身體――沒有后備計劃，就這樣在炙熱中漫游，沒有退路可走。我知道梅蘭妮更加清楚明白地了解其中的危險，但是她把那些細(xì)節(jié)藏了起來。

她沒有回答我的指責(zé)，這些問題沒有讓她感到不安。我看得出她寧愿余生在沙漠里獨自游蕩，也不愿意回到我之前所過的生活。即使沒有獵人的威脅，她也更愿意這樣。

我抵著座位靠背，把它拉得盡可能地直，躺在上面離舒適還差得遠(yuǎn)呢。我懷疑我是否會睡著，但是有那么多東西我不允許自己去思考，我的思緒空蕩蕩的，了無生趣。梅蘭妮也很沉默。

我閉上眼睛，發(fā)現(xiàn)這和沒有月光的夜晚之間幾乎沒什么區(qū)別，伴隨著一種意料之外的舒適感陷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