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似乎比往日更黑。橄欖枝相交于頭頂,飛蛾擦身而過。
米蘭妮盡量放輕腳步,小路徑自蜿蜒,宛如睡著的蛇,蛇心臟的位置,就是圣地所在。
巖石。黑洞。
喘息,身體一側(cè)微疼,她走走停停。
根本沒有神。
她最大的擔心,就是哪天不留神把她腦子里的念頭說出來。她到這里來,父親興奮得手舞足蹈,這是重振家風啊,所以她一直不忍心向父親說明。她不合流,她心里明白。人人相信,或者嘴上說他們相信,神通過神諭說話,神說的是真理。
可是,她自打第一次看見赫彌婭,就知道那些不可能是真的。
因為,假如一個人能聽見神的聲音,她一定與眾不同。她應(yīng)該神采奕奕,她心里應(yīng)該充溢著歡樂。
況且,那創(chuàng)造了世界的力量,為何要躲在地下的洞里?
她舔著嘴唇聆聽,渾身發(fā)抖。
那聲音太微弱;她努力搜尋的時候,它卻愈加縹緲。一定是她的幻想。她把海上的微風誤聽為人語?;蛘呤橇帜距枧?,樹葉婆娑。根本沒有神。
走近點兒。
她跨進神諭之地。不對呀。應(yīng)該有仆從;應(yīng)該有香煙和唱誦,她應(yīng)該戴著面具,前俯后仰,怪叫,像赫彌婭那樣。她應(yīng)該喝了藥水,被抬去吸陰間的煙氣。
和神說話不該如此簡單。
她走向神諭,慢慢蹲下。
然后問道:“你是誰?”
真有煙氣,在紫色的暮靄中氤氳。飛蛾都躲得遠遠的。下面的東西仿佛會發(fā)熱,釋放最濃的煙。她看見洞口巖石上水晶閃亮;石英漸漸長大,還有一種黃粉,像是硫黃。
你知道。我是神。就算我有過名字,我也不記得了。
“只有傳諭祭司知道神的名字?!彼穆曊f,其實她喉嚨干澀,根本發(fā)不出聲,“你怎么能對我說話?你在哪里?”
神笑嗎?他發(fā)出的聲音就像笑,平靜、怪異。是從地下發(fā)出的轟鳴。我在很多地方。但有一個地方是新的。有一個地方最小,最不穩(wěn)。我剛到這兒不久。
米蘭妮在嶙峋的巖石上跪下。樹林后,神廟上,鑼聲鏗鏘。
“你是說新的大執(zhí)政官?”她急急地說。
沉默。
坑下嘶嘶作響;熱氣撲在她臉上。她俯身用手往下探,洞壁滑得出奇,高低不平,長著青苔。她怕蝎子,一下子把手縮回來。這里有危險。神的要求太過分,要把你帶到下面。所有的詩歌和史詩里都說,被神選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澳懵犚娏藛幔俊彼p聲問道。
對。新的大執(zhí)政官。他在這兒。我在這兒。
“在哪兒?”她急起來,“快點兒!”
神可不習(xí)慣被呼來喚去。這兒有一個集市,一個塵土飛揚的小廣場,一所房子,里面孩子太多了。一個男孩。十歲。他渴。
“哪兒都可能有這么個地方!”
有一個詞,是個地名。這詞就是阿里科特羅。
“那是個村子,”她說,“可我不知道有多遠。在沙漠里。在港口南方。”
我在這兒。我存在。來接我,米蘭妮。
她覺得頭暈。有一剎那,她似乎要撲進坑里;那坑張開口,黑洞洞的,口里噴出氣息,接著她雙手抓住坑沿的石英,趴在坑口,大口喘息。
她得后退;她爬起來,勉強走了幾步,腿一軟,跌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在溫熱的夜空中,她聞到茉莉和檀香木切口的香味。
鑼聲悠遠。眼下只有寂靜。
米蘭妮吃力地站起來。沒時間多想;他們正在進城的路上,不能讓他們在這里看見她。一定不能讓赫彌婭知道。
她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奔跑;大約是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她險些兒跌倒在門洞下,這時,她們從暮色中走來,赫彌婭坐在轎上,還有一個人――如果運氣好的話,可能是瑞西雅――但其他祭司都是步行,戴著面具。她鉆進樹叢,開始數(shù)人,沒錯,九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