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天鵬和段夢熊是曹兀龍那一百臺抽水機的決定鼓舞來的。正如陳召鳳所說,那個決定是“立了一個桿桿”,號召著先前在鐵首仁時期感到壓抑卻不甘寂寞的男男女女不分遠近都投奔了來。
這一點,曹兀龍自己事先沒有預料到。他作那個決定,是無準備無把握的,他只是為了要“大”干,為了“百井匯流”聽起來響亮,為了使他的“點”聲名遠播,匆忙間冒險做出的。他當時還猶豫過,怕遭到別的常委反對,是呂翠兒洗了臉,抹了黎虹的雪花膏香噴噴地進來了,他為了顯示一把手的威風,突然間把還在猶豫的心中一閃念脫口講出來的。后來潑水難收,才硬著頭皮給陳召鳳打了電話,不料竟收到如此意外的效果。他曾擔心過劉鐘,還為在常委會上作解釋想了幾種說辭,不料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簡單、順利得他都不敢相信了。這給了他一個意外的經(jīng)驗,也給了他一條路子、一個方法,就是——獨斷專行。
這有點像處女接客,第一次總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旦邁出第一步,往后就無所顧忌了。
馮彥虎的屋子里,段夢熊正講得眉飛色舞,他風塵仆仆地專門坐了拖拉機來找曹兀龍,表面上是為羊路公社要抽水機,實質(zhì)還是為了和曹兀龍靠攏。他是羊路公社書記,身材矮胖,脖子差不多和頭一般粗,但他思路敏捷,辦事干脆利索,人起綽號“狼兒子”。這稱號除了贊許他的干練外,還隱含有處理事情敢下辣手。他在“填不滿的羊路”已經(jīng)九年,苦怕了,曾多次要求調(diào)動均未成功。他對鐵首仁看重姬建華極為不滿,認為羊路工作上不去是自然條件太艱苦。曹兀龍當了代理書記后,他舒了一口氣,覺得壓在他頭上的鐵蓋子掀掉了。但他一向心高氣傲,對曹兀龍并不佩服。當他聽說曹兀龍一個人決定給山口公社一百臺抽水機的事后,心里翻了好幾個個兒。一方面,他覺得這事兒辦得太蠢,另一方面,卻也看到了希望,曹兀龍如此匆忙地和劉鐘攤牌,一定急切地需要幫手,這個時候向他靠攏,當然最容易得到器重。所以,他坐了公社的拖拉機來了。
和段夢熊比,汪天鵬表面要顯得溫和,但實際上他更深沉。他話比較少,不露聲色,但你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這位絕非等閑之輩。他目光像鷹,眼睛后面仿佛還有一雙眼睛。他平時不茍言笑,但眼睛一瞪,你立刻會意識到他的權(quán)力。他是計委副主任,由于主任是曹兀龍兼,他這個副主任實際是正科級,權(quán)力比別的科局還要大。但他從不在公事上行使特權(quán),星期天他要回家時,可以打電話讓車隊開一輛“順路”的大卡車,像今天這樣要見領導時,卻坐段夢熊的拖拉機。
這就是他和段夢熊的不同。然而,在“抽水機事件”上,他們的看法卻基本一致。
段夢熊快人快語,評論說:“對著呢,干得漂亮!對劉鐘那些人,你就不要尿他!那些人就那號賤毛病,你不尿他了,他把你白不咋!”
曹兀龍舒心地笑。他的舒心,不僅因為稱贊他干對了一件事,還因為這兩個大老遠來投奔。汪、段二人在水泉縣科級干部里是有影響的人,他們對這件事的稱贊,分量自是不同。
汪天鵬的評論表面上要保守一些,可分量一點不比段夢熊的輕,他說:“這件事影響面兒很大,對支持我們的人,是個很大的鼓舞,他們會看出來,我們撐桿桿子的人是個硬手,這就看到了希望;對動搖的人,是個警告,也是個威懾,能促使他們早點站過來;對劉鐘派的人,是個震動,能起到分化、瓦解作用。同時,也把劉鐘的桿桿子打倒了。以前大家都覺得他們是鐵首仁的老班底,力量一定非常強大,誰知剛一碰,桿桿子就倒了,這在全縣干部中的影響不得了!一個桿桿子倒了,一個桿桿子豎起來了,他們往哪邊站,陣線一下就分出來了!這就逼著他都得站隊,想裝糊涂都不行!”
曹兀龍更舒心了。竟隱約覺得,這一步棋是他算計好了走的。然而,段夢熊逼宮了:“曹書記,我還有個要求:你給山口給了一百臺抽水機,給羊路給多少?我們不如山口重要,山口給一百,我們至少也得給八十臺吧?”
曹兀龍“嘿”一聲:“那不可能。”段夢熊說:“最少五十!少了五十臺我就不干了!就羊路那個爛攤子,你看派誰了派去!”
這有點將軍的味道。曹兀龍有些不快了,收了臉上的笑。汪天鵬覺得了,急忙打圓場:“哎,夢熊,咱們商量的話你不說,咋扯到抽水機上了?”馮彥虎追問一句:“哦,你們還商量了?”段夢熊冷嘿一聲,不以為然地說:“狗屁!那都是‘一個雞蛋的家當’,實現(xiàn)了才算呢?!愓嬴P先來的,沒給你們說?”
馮彥虎往曹兀龍臉上瞅,說:“哦,怪不得昨天申隊長讓陳召鳳走,陳磨磨蹭蹭不想走,說他還要和曹書記說幾句話。原來你們商量好的?——那你們咋沒一起來?”
段夢熊用下巴一指汪天鵬,說:“本來要一起來,他鬼鬼祟祟的,說走一起目標太大?!?/p>
曹兀龍心里一疑:“你們商量的啥?”汪天鵬剛要說,李錦竹進來請示工作,打斷了。李錦竹剛走,葉景珍要下鄉(xiāng),來問馮彥虎有沒有什么事。葉景珍還沒走,又有幾個社員進來,找馮彥虎要醫(yī)療救濟。段夢熊忍不住了,沖馮彥虎發(fā)火道:“你這是公社,還是自由市場?我們大老遠地跑來,曹書記也在這里,就聽你在這里周吳鄭王的斷官司?也太不像話了吧!”
馮彥虎有點尷尬,臉微微紅了,急忙起身,把幾個人帶到李錦竹屋里去囑咐。剛出門,“李線長”來報告,說縣上電話找公社領導。馮彥虎讓接到李錦竹屋里。卻是縣組織部來的,說地區(qū)丁義川常委要來縣上考察新報的常委,讓曹書記回縣上去。
馮彥虎來說了,提醒了汪天鵬,說:“我到地區(qū)去了一趟,聽說蘇蕓在地區(qū)使勁給姬建華活動常委呢,曹書記還得……小心一點?!辈茇}垎枺骸八谡l跟前活動?”汪天鵬說:“聽說是王三豐和陳貴。也找了熊書記,可能沒找響,王三豐和陳貴可都給姬建華說好話著呢?!?/p>
王三豐是地委副書記,陳貴是地委常委,是兩位老同志。
曹兀龍聽了,心里便有些翻騰,但口氣仍然硬:“那倒好,王三豐和陳貴正好和熊書記是對立面,他們不說話還好,他們越說,熊書記越清楚?,F(xiàn)在地區(qū)的實權(quán),就在熊書記和丁義川手里,丁義川的常委也批下來了,權(quán)越大了!”汪天鵬說:“聽說丁義川給孫鐵鬧副書記呢,真的么假的?”曹兀龍心里越不是味,勉強說:“有這種可能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