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子一屁股蹲坐在了凳子上，趕緊摘下頭上的土耳其皮帽，那半拉生豬肝已經(jīng)化了一大半，粘乎乎和著黑色的豬血，弄了帥子一頭。
大龐這邊也是緊忙乎，他心里惦記著兔子到底占著便宜沒有，小聲問兔子：“你和牛隊長剛才在屋里到底怎么了？沒什么事吧？”
兔子坐在坑沿上，低著頭不停地往嘴里填炒豆子，像是發(fā)泄，嘎巴嘎巴嚼得挺響。知青們圍著兔子默默無語。
李占河急著問道：“到底下沒下手？”兔子不嚼豆子了，低頭著小聲嘟囔著：“毀了，可毀了……”“到底怎么毀了？你就別吊大伙兒的胃口了。”劉青讓他捻得難受。
兔子低下頭說：“耗子玩貓，能有什么好結(jié)果?！贝簖媶柕溃骸懊?？”兔子又往嘴里填了一粒豆子，狠狠地嚼響了一個響。這就是回答。
李占河問道：“睡了？”兔子一臉的苦笑。李占河一拍自己的大腿，叫道：“你小子趕緊找口棺材鉆進去吧，你完了，徹底完了，這輩子別想回城了！”
大龐添油加醋地說：“兔子，你這個禍惹得太大了，在月亮灣基本是沒有活路了，敢摸敢睡牛大隊長，她不把你往死里整才怪呢！你想啊，她現(xiàn)在分管咱知青，咱的小命全在她手里捏著，招工回城，她只要輕輕一擺頭，你這輩子永遠扎根農(nóng)村修地球吧！”
兔子低著頭，嘴里的豆子嚼得嘎巴嘎巴直響。他想了想，有了主意，開始找紙找筆寫檢查。他要爭取個態(tài)度好，求領(lǐng)導(dǎo)從輕發(fā)落。
筆墨準備齊備以后，兔子撅著屁股，趴在炕上開寫了，大伙在旁邊提詞兒。大龐提第一句詞兒：“見到你，我獸性大發(fā)……”“別說得那么難聽，”劉青插嘴道，“叫春心萌動！”李占河提第二句詞兒：“我流氓成性，把你當(dāng)成了下酒菜！”大龐接著說道：“可我萬萬沒有想到，萬萬沒有想到啊，您就是我們新來的牛隊長，鑄成如此大錯，我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啊……”
兔子一一記在紙上，他看了看大家，著急地問：“下面再說什么？”
李占河想了想，說道：“我要狠斗私字一閃念，靈魂深處找原因！還有，這句別落下，廣闊天地?zé)捈t心，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
這些話兔子全寫在了紙上。大龐說，這些話差不多了。寫好了趕緊給牛隊長送去。兔子問，她老人家在哪兒？大龐說在食堂里找?guī)涀诱勗挕?/p>
牛鮮花跟帥子談完話從食堂里出來，天又下起了鵝毛大雪。門前的雪地里跪著一個人，把牛鮮花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原來是兔子，他身上全是雪，看樣子已經(jīng)跪了一段時間了。
牛鮮花輕聲問道：“你這是干什么？”
兔子也不抬頭，從懷里掏出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張紙，舉過頭頂：“牛隊長，這是我的檢查……”
牛鮮花沒有接檢查，她看了看兔子，快步走了。兔子沒有站起來，他把頭慢慢埋進雪里，無聲地哭了。人家連檢查都不接，這仇大了，他這輩子沒有回城的希望了！
帥子真把牛鮮花的話當(dāng)事兒了，他離開食堂，把頭收拾干凈以后，悶在屋里開始寫檢查。正寫著，有人把兩塊月餅放在他的桌子上。帥子抬頭一看，劉青站在他面前。
劉青問，檢查寫完了？帥子嘆氣說，一個字也沒寫。劉青很納悶兒，寫檢查對帥子這樣的人來說是輕車熟路，這回就這么難寫？帥子嘬著嘴說，那可不，全是豬的問題，從哪下手呢？
劉青說：“不知從哪兒下手，你也得寫。這個牛隊長雖然比咱們大不了幾歲，做事干練果斷，你千萬要小心，要是得罪了她，和兔子一樣，這輩子別想回城了！”帥子煩躁地說：“我知道，可這個檢查怎么寫呢？你幫幫我?！?/p>
劉青坐了下來，很有經(jīng)驗地說：“還得從靈魂深處鬧革命，思想深處找原因。我先問你，你把豬在冰河上追劈叉了，這是什么問題？”
“就是想吃豬肉唄?！?/p>
“你的認識就這么個高度？那肯定過不了關(guān)，得拔高?！?/p>
“怎么拔高呢？”
“一滴水可以反映太陽的光輝，一塊兒豬肉可以反映你的階級立場。咱有錯檢查錯誤，也用不著對她拍馬屁，你今天在食堂里馬屁拍得有些過火了?！?/p>
“你怎么知道？”帥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我趴在門外偷聽，都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闭f著劉青夸張的打著寒戰(zhàn)，“哎呀，麻死了，看她聽著美的，笑得臉上的褶子都開了?！?/p>
“咦？她臉上有褶子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劉青撇了撇嘴：“你還會欣賞女人？嫩兔子一個。其實她這個人，一打眼看還可以吧，細瞅瞅，一般般?！闭f著從兜里掏出一個紙包，“給！”
帥子問道：“什么呀？”“你自己看。”劉青突然靦腆了起來。帥子打開紙包，是一雙手工織的毛襪，感動地說：“給我這個干什么？成天干農(nóng)活，好東西穿糟蹋了。”
“你那雙腳金貴，要是凍壞了將來跳不成舞怎么辦？你就穿，穿壞了我再織，有我在，一輩子不缺你的襪子穿?！?/p>
帥子一把抓住了劉青的手感動地說：“劉青，你……”“別說了，趕緊寫檢查，我再幫你措措詞兒?！?/p>
第二天一大早，帥子起來連飯都沒來的及吃，就揣著檢查到大隊部找牛鮮花。
走到半路上，村子里的廣播喇叭響了，傳出了牛鮮花慷慨激昂的講話：“社員同志們，眼看要過年了，根據(jù)公社革委會的指示精神，這個年我們要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戰(zhàn)斗化的春節(jié)。經(jīng)大隊支委研究，我們從今天開始起，每天早晨七點，要在廣播里進憶苦思甜廣播，要求大家認真收聽。希望大家不要忘記萬惡的舊社會，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珍惜我們今天得來不易的幸福生活，搞好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運動，把我們月亮灣建設(shè)成社會主義的嶄新天地！下面，我給大家講一講三隊的王老六，就是王玉利，在舊社會悲慘的家史……”
帥子走到大隊廣播室門口，牛鮮花的故事還沒有講完，隔著門玻璃看到牛鮮花正對著話筒，激動地講著王老六的故事，臉上掛著淚水。
“……王老六的母親臨咽氣的時候抓著老六的手說，孩子呀，孩子，你要記住娘是怎么死的。更要記住，天下烏鴉一般黑，地主老財都是蛇蝎心腸，你要給娘報仇啊，報仇啊。”牛鮮花擦了把淚水，接著說道“這就是王老六悲慘血淚史！社員同志們，我們千萬不要忘記啊，忘記了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階級斗爭這根弦每分每秒都要繃緊，階級斗爭一抓就靈，雖然階級敵人現(xiàn)在看表面老實了，可是他們像冬天里的大蔥，葉黃根爛心不死……好，今天我們先講到這里，明天這個時間繼續(xù)廣播?！?/p>
牛鮮花關(guān)上了話簡開關(guān)，把臉上剩余的淚水擦干凈。一抬頭發(fā)現(xiàn)了門外的帥子，嚴肅地沖他招了招手，帥子推門走了進去。他站在門口低著頭一聲不吭。
牛鮮花問：“檢查寫完了？”帥子小聲說：“寫完了。牛隊長，我經(jīng)過一夜的思想斗爭，充分認識了豬肝問題的嚴重性……”牛鮮花滿意地說：“這很好，你接著說！”帥子拿出檢查稿念了起來：“豬肝雖小，但問題很大，如果上上綱，提提線，這是個路線問題，立場問題?！迸ｕr花聽了頻頻點頭：“不錯，有高度！”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