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頭有些發(fā)昏,盡管喝多了,但是我仍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我踉踉蹌蹌地走到飲水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氣喝下去,冰冷的水像是一把利劍刺到了我的胃里,別看我頭發(fā)昏了,但是心里透亮著呢!想起黃小明談到的“朕文化”,回來的路上我便有了不同的意見,我覺得應(yīng)該改為“朕主義”更妥。為了證明我的正確,我走到書柜前,想找一本《中國歷史》加以佐證。大概還是酒喝多了,竟然隨手拿了一本魯迅的書翻了起來,想不到歪打正著,竟看到了一句鞭辟入里的話,說得是一針見血。魯迅說,對中國老百姓而言,中國歷史只有“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與“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這分明是佐證我的“朕主義”。
很顯然,歷史是由一個個現(xiàn)實組成的,而不是由一個個理想組成的。沒有人認(rèn)為一粒沙子具有世界意義,也沒有人認(rèn)為一只螞蟻具有生命意義,但是沒有意義正是它們最具價值的意義,沒有意義就是它們存在的理由。但是人畢竟不是沙子和螞蟻,別指望靠“朕”制服人們心中沉睡的獸性,這只沉睡的猛獸只忠誠于不朽,而不是腐爛發(fā)臭的“朕”,要知道千百年來,使人類凌駕于動物之上的不是散發(fā)著腐臭氣味的“朕”,而是思想,只有思想才是人類最崇高的馴獸師。不要讓歷史變成牢籠,人類終歸不是生活在歷史之中,人類只生活在生命之中,而生命是屬于大自然的,從來而且永遠也不會屬于腐臭的“朕”。
想到這兒,我似乎有些酒醒了,我走到?jīng)雠_前打開窗戶,鄰居家養(yǎng)的一只公雞叫了起來,不知道為什么,這只公雞一到黃昏時分就打鳴,都說一唱雄雞天下白,我們家樓下鄰居家養(yǎng)的雞卻一唱雄雞天下黑。很長時間我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此時此刻,我猛然明白了,因為這只雞從買來那天起就一直關(guān)在籠子里,根本沒在大自然中生活過,哪兒知道什么是黎明,什么是黃昏,早就顛倒黑白了。
我們四個人醞釀了兩天,終于將致廳領(lǐng)導(dǎo)的一封信遞給了肖福仁,信當(dāng)然是我牽頭送上去的,沒想到信一遞出,就在辦公廳引起了軒然大波,各種輿論都有,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主流輿論站在了我們一邊,看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在緊張、興奮、不安、惶恐、期待、希望等復(fù)雜的情緒中度過了一個星期,終于在趙忠回國的前一天,肖福仁在人事處處長的陪同下親自找我和黃小明、歐貝貝、朱大偉談話,談話是分別進行的,令肖福仁吃驚的是我們四個人竟然群情激奮、眾口一詞地直指趙忠的跋扈與專橫。
第二天趙忠一上班就給我們顯擺他在國外照的照片,他剛把照片攤在我的辦公桌上,內(nèi)線電話就響了,他接完電話就出去了。我判斷這個電話非同尋常,結(jié)果趙忠這一出去就是兩個小時。回來后,臉色像茄子皮一樣難看。
趙忠氣哼哼地坐在椅子上,一連抽了兩根煙,然后黑著臉皮說:“正好大家都在,咱們開個處務(wù)會吧。這可能是我給你們開的最后一次處務(wù)會了,你們用不著緊張,我并不想興師問罪,因為我已經(jīng)沒這個資格了。我只想給大家講個故事。這個故事出自紀(jì)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姑妄聽之一》。有一天,酒糾宣觴政,約各言所畏。席間有聞其聲而不見其形的一位老狐,自然也得循例回答。當(dāng)問到老狐怕什么時,老狐說,我怕狐。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問他,人見了狐貍害怕可以理解,狐貍是你的同類,你怕什么?老狐笑著說,天下唯同類可畏也。凡爭產(chǎn)者,必同父之子;凡爭寵者,必同夫之妻;凡爭權(quán)者,必同官職之士;凡爭利者,必同市之賈。勢近則相礙,相礙則相軋耳。且射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雞鶩;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間內(nèi)應(yīng),亦必以同類,非其同類,不能投其好而入,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狐安得不畏狐乎?連狐貍都害怕同類,人當(dāng)然就更得害怕同類了,稍有不慎,就要遭人暗算啊!許智泰,咱們在一起工作五年了,平時你裝得像老黃牛似的,我還真有點忘了你是我的同類,你以為趕走我一個趙忠,綜合二處就是你的了?別做夢了,告訴你,走了一個趙忠,還會來王忠、李忠、周忠。你也是老公務(wù)員了,難道真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也難怪,你當(dāng)了十年副處長確實怪可憐的,這樣吧,臨走前我告訴你幾句箴言:你知道官場為什么叫宦海嗎?就是想當(dāng)官的人太多了,那么為什么那么多人望洋興嘆呢?就是因為他們不懂得登船的方法。咱們共事五年了,你也當(dāng)了十年副處長了,我還真不忍心看著你望洋興嘆。記住許智泰,你要想在綜合二處搞民主,要先明白什么是民主。民主就是主民,你是民我是主,哪個主也不會喜歡暴民的,什么時候你從心里喜歡順、愿意順了,你就扒著船幫了。逆是人性,順是官性,人性如果不升華到官性,你就得永遠是只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