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為養(yǎng)子放棄跟他學手藝,還生了一肚子氣,本來,看在老伴面子上,他還打算把修車鋪以后交給養(yǎng)子經(jīng)營呢,他動了這心思,養(yǎng)子卻不領(lǐng)情,擱誰身上不生氣?方明沒少罵老伴。侯淑蘭夾在兒子和老頭中間,淚沒少流??伤猩掇k法,大兒子和老頭這樣復雜的關(guān)系里,她說誰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兒子,他那隱忍的樣子針一樣扎在她心上,她痛?。?/p>
方云國默默地去了近郊農(nóng)村,那時正是打工興起的年代,貧脊的土地上刨不出幾個食來,很多農(nóng)村壯勞力紛紛涌進城,成為各個大中小城市建筑行業(yè)的生力軍,而土地則被拋了荒。方云國就是看中了那些被拋荒的土地,盡管他對土地的性格還不甚了解,但他知道他跟這土地有緣。土地不會鄙視他,嫌棄他,土地的寬和與溫厚就是他最想接受的。
見方云國主動要承包荒地,村里的干部個個喜之不盡。他承租的是一塊土質(zhì)不好的荒地。方云國租下這塊地后,經(jīng)過觀察,發(fā)現(xiàn)這塊地并非真正的荒地,而是地表的下面是一層薄沙石,把沙石挖開,下面就是汲取和儲蓄了營養(yǎng)的沃土層。方云國不惜力氣,挖了兩個多月,在這塊地里種上了果樹,果樹間套種花生,一年下來,人變得又黑又瘦,卻因為套種的花生碰上當年市場價格居高不下,于是除了各項開支,他還掙下一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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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國把果園賺來的錢如數(shù)拿回家。侯淑蘭卻不肯接,要兒子自己攢下來娶媳婦用。方明這時再見養(yǎng)子,也不生氣了,完全同意妻子的說法。方云國于是把這些錢投進他的果園。第二年,果園開始有模有樣了,第三年,果樹掛果,滿樹的蘋果像一張張娃娃的臉,胖乎乎的著實惹人喜愛。這時,村里有人出面撮合,方云國討了一個年輕的寡婦為妻。寡婦雖生長在農(nóng)村,但長得還算周正,帶著一個七歲的女孩。這種命運,勾起了侯淑蘭的許多回憶,她喜極而泣。結(jié)婚的時候正是秋收的季節(jié),方云國的果園有成堆的蘋果。侯淑蘭吩咐大兒子,給街坊鄰居每家送筐蘋果,算是辦了婚慶。大哥這種奇特的婚禮慶典方云慧看到了,那時她是個中學生,親眼看到穿著一身新滌卡,胸口別著“新郎”字樣的大哥,扛著一筐筐蘋果,一高一低地走在芙蓉里的街巷里,給左鄰右舍一家一家地送,他的新衣服上沾滿了泥土,胸前別的花也叫筐子蹭得變了形。在鄰居們滿臉鄙視,挑剔的目光中,大哥面帶微笑,把蘋果筐按鄰居的指使搬來挪去。鄰居們還取笑這個瘸子,說娶個寡婦挺好的,雖然是農(nóng)村戶口,可不用費一點勁,房子孩子啥都有了,這不,還有吃不完的大蘋果哩!他們嘴上沒說,但話里已經(jīng)透露出,就你方家,一個帶過門的瘸子,還想娶個城鎮(zhèn)戶口的閨女啊,做夢去吧!那一刻,方云慧看著鄰居們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抓著蘋果啃一邊用卑視的目光盯著那一高一低的身影,還大放厥詞,她憤怒了,盯著那幾張神情極其不屑的臉,眼睛里冒著火星,沖過去抓住大哥,要他把蘋果筐放下,辛苦種來的蘋果是用來賣錢的,要賣不掉咱自家吃,吃不完就叫它們爛掉,反正比用來喂狗強。方云國扛著蘋果筐停下,兩條長短不一的腿站立不穩(wěn),不斷地倒換著尋找合適的重心,有些滑稽的姿勢叫方云慧看著更加氣惱,她緊緊抓住大哥不讓他走。從小在屈辱中長大的方云國摸了摸妹妹的頭,從筐里抓出一個紅得耀眼的大蘋果塞到妹妹手里,倒著步子扛著筐要走。方云慧見哥哥一副膽怯懦弱的樣子,轟隆一下,渾身的血液幾乎要燃燒起來,她甩開抓哥哥的手,眼里洶涌而出的淚水,很快模糊了方云國一高一低走去的背影。方云慧無法平息內(nèi)心的悲憤,沖著方云國的背影“啊……”地大叫了一聲,將哥哥塞到手里紅得耀眼的蘋果狠狠扔到地上,又在碎裂的蘋果上踩了幾腳,在方云國回過身來的驚愕目光里,像小獸似的又吼叫一聲,大聲哭了。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方云慧發(fā)誓一定要走出芙蓉里,改變方家在芙蓉里的現(xiàn)狀,把芙蓉里那些市儈而絕情的目光永遠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