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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大哥,方云慧心里的疼痛更加尖銳。連這個只有一半血緣關(guān)系、一直以來被父親輕視和冷漠的哥哥,都在盡心為父親的喪事操勞,她沒理由責(zé)怪誰。方云慧心里清楚,幾個兄弟姐妹中,對父母欠缺最多的,應(yīng)該是她。她離家最遠(yuǎn),很少回來,在父親病危的時候,她自私到只想著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甚至在她踏入芙蓉里,在鄰里街坊的目光中,她想的也只是自己的身份,有的則是與芙蓉里劃清界線的傲然,連給父親戴個孝都想免掉,她認(rèn)為太俗。不戴孝,就意味著她在芙蓉里人的心里,是個不折不扣的不孝女,那些人不知在背后又怎樣嚼她的舌頭,譏笑方家這個引以為豪的女兒呢。她倒是不怕別人亂嚼,那些人她看不到眼里,可母親依然生活在這個地方,在這里領(lǐng)略人情世態(tài),要為她承受鄰里額外的輿論。方云慧不讓母親作難,還是從母親手中重新抓過孝衣披到身上,摟住母親的肩膀說:“媽,我不是不愿給爸穿孝,只是不想叫芙蓉里的人把咱家看低,可是規(guī)距……三兒明白了,媽,我這就穿上,您別再哭了?!?/p>
侯淑蘭輕嘆一口氣,拿巴掌摸了把淚,那淚水是摸不掉的,她的一張臉被淚水泡得皮膚都腫脹了。
侯淑蘭這輩子最感榮耀的,就是方云慧考上省重點(diǎn)大學(xué)后的那段日子,她很自豪,這種感覺使她很亢奮,走起路來也和以前不一樣了,說話的嗓門自然也高了許多,動不動就滿口“我們云慧怎樣怎樣……”,好像整個芙蓉里都在以方云慧為傲。
不過,方云慧很快就發(fā)現(xiàn),方家雖然出了她這個重點(diǎn)大學(xué)生,但還是沒能徹底改變方家在芙蓉里的地位。此時,她望著母親浮腫的眼睛,憔悴的神情,心里酸澀,她抱著母親哭了,邊哭邊給母親擦淚。
侯淑蘭任女兒給她抹去淚水,哽咽道:“三兒,媽沒怪你,媽沒見識,可也知道你的穿著是大地方人的祭奠方式,媽從電視里也見過,我懂!你爸要是知道了,他也會高興的,你怎么做,他都喜歡,不怨你的。女兒,你要不想穿白孝服就別穿吧。反正這人哪,一輩子也不是全部都活給別人看的?!?/p>
方云慧很驚異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來,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家庭婦女,能有如此睿智的看法,這是她沒想到的。在她的心目中,母親一直是世俗的。但是,方云慧還是穿起白孝服,母親越是通情達(dá)理,她越不能叫母親在這個地方遭人嘲笑。穿戴起白孝,方云慧來自省城的痕跡和氣息便被孝服完全覆蓋了,這使她看起來和芙蓉里的人沒什么兩樣,她又溶進(jìn)了芙蓉里,成了那個曾經(jīng)穿梭在芙蓉里街巷的方云慧。
快中午的時候,方云國來了。一見方云慧,眼圈立馬紅了,叫了聲“二妹!”眼淚就涌了出來。
比起上次回來,方云國明顯黑瘦了許多,臉上顴骨高聳,兩腮都塌陷進(jìn)去了,看上去又老又丑,根本不像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蛟S是瘦弱的緣故,他的腿似乎瘸得更厲害了,一走路,身子搖晃的幅度都快趕上直角了。
方云慧剛止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在父親病重的這幾個月里,是把大哥拖累壞了。方云慧上前挽住大哥的胳膊,在兄弟姐妹中,她心里明白,大哥是最喜歡和最疼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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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國是和老婆一起來的,還沒等方云慧和大嫂打聲招呼,大嫂已擰過身子從她和方云國的身邊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