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無戰(zhàn)事,部隊除了操練學習,就是幫地方整頓。我和書開同仁在一起的時間挺多。差不多天天見他。我們也愈聊愈多,從統(tǒng)一的大好形勢聊到未來,還聊他過去的生活,他在大島的家。我才知道他們繼家是個多么傳奇式的家庭。從他那兒,我也愈來愈多地知道繼天同仁。很怪,當我愈多地知道他們兩人時,我對繼天同仁的那種男女之情反而淡下來,替之而來的是一種崇敬之情。雖然繼天同仁還是不太看我!
今天我和書開同仁去地方政府開會,回來的路上我們又聊起各自的過去,他突然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說,沒有。他沒說話。后來我們坐在土路邊歇腳,我坐在他身邊,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肩膀非常之寬,怎么從前就沒發(fā)現(xiàn)過呢?我覺得他的肩膀能包容下很多生命,包括我的。一下,我忍不住跟他坐得近了些。我多想靠在那個肩頭上歇歇,這是種什么感情呢?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任何浪漫動人的話。
自從那天那種神奇的感情降臨,我和書開同仁的關(guān)系好像有點兒變了。我們?nèi)栽谝黄鹫f笑,卻互相有點兒緊張。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個關(guān)系。我們本來是朋友,我本來愛的是繼天同仁。也許是我習慣了有都市書生氣的男人,繼天雖說是軍人領(lǐng)袖,但他的舉止充滿了矛盾;他演講時熱情如火而他平時卻冷若冰霜,他敏感又果斷,慈悲又冷酷,都使他有種浪漫的、詩意的神秘感。我一直以為他這種人正是我要的男人??伤⒉粣廴魏闻?,他活得像個布道者,或者說像個哲學的圣徒。可書開同仁就不一樣了,他身上一點兒文靜氣都沒有,雖然他作一手好詩,可那詩體如今讀起來又太舊式,更顯得他不浪漫。他不是手腳不停地熱心幫人忙,就是英勇地在戰(zhàn)場上殺敵。一個武夫。靜下來時,也還是像一頭暫時歇下來的野獸。有時我們什么都不說,坐在黃昏的陽光下,他那雙冷酷又有穿透力的眼睛注視前方。這時候他那緊閉的厚厚雙唇、鎖住的短短禿眉、高挺的鷹鉤鼻子,都在夕陽下顯得英武動人。我能把他看得那么仔細,可又絕沒想過我們能有什么更近的關(guān)系,除了那天想在他的肩頭兒上歇歇之外。每次想起他,只覺得特別親近。我能和繼天同仁那么親近地說話嗎?我能妄想在繼天同仁的肩頭上歇歇嗎?我能跟繼天同仁肆無忌憚地開玩笑嗎?不可能。繼天同仁只能是書里的人,只能仰頭看著,他其實不像一個真人。而書開同仁是活生生的,他才是在燃燒著的人。
終于,我和書開同仁又有個機會單獨在一起。我這回大膽地問了他一個從來沒敢問的問題:“你有女朋友嗎?”他一下臉紅到脖子,我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小耳朵。他說:“我家里給我包辦了,還沒娶過來。”這個回答可是我沒想到的!簡直是太不浪漫了,而且很鄉(xiāng)下氣!一下讓我覺得有回到鄉(xiāng)下父母家里之感。我竟喊起來:“你就讓他們這么干嗎?你就不能主宰你自己的命運?你難道沒聽說過戀愛自由嗎?你能指揮這么大一個軍隊難道就不能指揮你自己的生活?你是新旨義者嗎?你是統(tǒng)一旨義者嗎?你是地球旨義者嗎?”這通指責,好像一下把他打蒙了,又好像使我們的關(guān)系突然更明朗親近。他突然問我:“如果我要我愿要的女人,她敢跟我嗎?我這種人是腦袋別在褲腰上活的,說什么時候玩兒完就什么時候玩兒完?!蔽抑浪傅氖钦l,一陣激動,沒想就說:“她會跟著你。因為她要找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英雄,一個無私地為事業(yè)獻身的人,一個有崇高理想的人,一個不軟弱怯懦的人,一個堅強的人,一個愿在暴風雨中安息的叛逆者,一個用行動寫詩的人?!彼麊枺骸拔也皇悄莻€人吧?”我說:“你是?!比缓笪覀円痪湓捯舱f不出來了,兩人沉默。他突然向我伸出手來:“同仁,你愿接受我的愛情嗎?”我的頭像一團火,手冰涼,這是不是我終生等待的時刻?我說:“你是我要的那個英雄。我愿做你的朱麗葉特。”他問:“誰是朱麗葉特?”在那個浪漫的時刻,我真不愿解釋誰是朱麗葉特。這就是我的英雄,他的浪漫和我的浪漫不是在一個軌道上。我應該說我是花木蘭,但我不是。我們緊緊地握著手,好像無言地發(fā)誓:我們互相屬于對方,屬于統(tǒng)一旨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