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瑟瑟在看過馮小唐之后說了一句最著名的話,可以,有幾分姿色,也有那個勁兒,可是,親愛的周七,我會看面相,這種男人,最薄幸。你看它的鼻子,有點尖,在相書上,這種人是奸臣,你看他的薄眼皮,單眼皮的男人不可信,相書上說,薄眼皮的男人詭計多端,而且,容易見異思遷喜新厭舊,你可愛信不信啊,我丑話說前頭了……尹瑟瑟看過多少本相書呢,我后來終于明白她為何迷戀馬拉多納到這種程度了,相書上說,馬拉多納這種男人,始終如一,不好色,不和女人亂來,會堅定不移地愛一個人。后來,我特別迷信她這一套,常常會躲在她的小屋里看這些相書,如果你在1999年夏天看到兩個17歲的女孩子躲在一間不疊被子的屋里,墻上到處是馬拉多納明星畫貼的,小屋看相書,千萬別奇怪,那是我和尹瑟瑟,我們正在研究自己的戰(zhàn)術,用以對付自己看上的男生。
《孫子兵法》上說得好,知已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后來才明白中國古代文化的博大精深,在愛情的初級階段,它們就是我的指南針,就是我行動的方向,就是我要戰(zhàn)勝對方的有力武器。
所以我出國的時候沒帶那些言情小說,也沒帶那些曾經我愛不釋手的舊衣服,我?guī)Я艘槐尽秾O子兵法》,我和尹瑟瑟說,這本書,對付美國佬,照樣有用。
在用了一段相書上說和子曾經曰過之后,我們就要分文理班了!
就是說,我有機會和馮小唐一個班了!
他學什么科我就學什么科!
他學理我就學理,理是我長項,他學文我就學文,雖然文不是我長項,我連地圖的東南西北都搞不清,不知道是上北下南左東右西還是左西右東,不知道幾大洲幾大洋,不知道非洲和亞洲有什么區(qū)別,不知道漢唐與魏晉,我活得夠不容易了,還要學立體幾何還要暗戀還要看相書,我憑什么要知道那么多?
憑什么呢?
可我們要分班了!
我派尹瑟瑟去打探馮小唐學什么科,因為我自己折騰這么熱鬧,我和馮小唐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發(fā)生過一個眼神,更不用說握握手之類,這幾個月,我基本上是自己折騰,從班里二十多名,飛流直下到三十多名,有一種國將不國的感覺,但我作文水平明顯提高,我按照與何彩霞完全相反的寫作思路給當時的《少年文藝》投了一個小稿子,我記得好象寫的是春天,寫我在春天如何蠢蠢欲動,如何和《立春》中王彩玲一樣,到了春天,感覺風真的是不一樣了,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給感動了……我寫很酸,很抒情,很文藝,結果我收到了用稿子通知,可想而知這在一中的是多么轟動,因為一中沒有人這樣牛逼過呀,沒有人才上高一就在《少年文藝》上發(fā)文章了,我當時就挺后悔,我應該投給《青年文學》呀,《少年文藝》聽著多么小兒科呀,但我還是牛了一把閃了一道,至少校長知道我是誰了。
當然,當他得知我就是那個看《金瓶梅》的小孩之后立刻就對何彩霞說,以后,還要正當引導。
何彩霞也因此名聲大震,這個名聲大震和后來湖南衛(wèi)視那個《名聲大震》節(jié)目基本類似,都說她教得好,看,人家教的學生寫作文忒他媽厲害,都上了《少年文藝》呀。天知道我是因為和她背道而馳才上的《少年文藝》,不過我沒有點破,因為,我沒那么小人。
馮小唐是因為這件事情才注意到我。
如果不是所有同學們對我指指點點,我估計他還不會注意到我。
感謝那篇叫做《立春》的散文。
在2008年,我看到了顧長衛(wèi)和蔣雯麗兩口子的電影《立春》,他們和我十年前寫的作文叫一個名字,看到王彩玲執(zhí)著地追求時,看著她自顧自地陶醉于自己的歌劇時,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一根筋,我想起我曾經多么多么地熱愛自己的愛情,在17歲,在迷上一個叫馮小唐的時候。
我徹底被自己感動了。
是這篇文章讓馮小唐注意到了我。
在我再次與他在紅綠燈擦肩而過時,他叫住了我。
哎,他說,哎。
我不曉得是在叫我,因為我又要和風一樣,“刷”就要從他面前超過去了。
哎,哎――他叫我哎。
后來他還是常常叫我哎,哎,就是我的名字。我說,哎,他大聲叫著我。
他回過頭,在六月的陽光下,他的黑發(fā)閃著奇妙的光澤,真動人,真像一株正抽節(jié)的植物,他嫣然一笑,露出潔白牙齒。
叫我嗎?我問。
是,你是那個叫周七的嗎?
我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想象了千百遍第一次如何和他說話,卻是在紅綠燈這里,以這樣奇異的方式出現(xiàn)。
怎么了?我反問他,我的心撲騰撲騰地跳著,我一直記得那時的心跳,好象一臺風車,永遠地轉著,速度那么快,又好象一臺戰(zhàn)鼓,咚咚咚。
我看了你那篇文章,寫得挺好。
謝謝。我酸不拉幾地回答。天知道我多不想說這個謝謝,我多想說,親愛的,我天天跟著你,我知道你哪天穿什么衣服,我知道你有多少雙李寧襪子,我知道你大概晚上十點半熄燈,我手里有你扔掉的筆記本和爛鞋……
可我卻客氣而冷漠地說了聲謝謝,裝大尾巴狼。
我們好象是一個院?他又說。
怎么會好象呢?我們本是一個院。
是,我說,我們是一個院。
你總和那個胖丫頭在一起,我總看到你們倆在廁所門口站著,干什么呢,那多臭啊。
我能說我等待看他嗎?我回答得驢蠢不對馬嘴,我說,我們習慣在那站著了,別的地方人忒多。
這種回答只有我這種智商的人才能回答出來,我真是佩服我自己,習慣,對,我們就是習慣,我們習慣于高處不勝寒,絕對不和別的同學爭風水寶地熱鬧,不,那絕對不是我。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尹瑟瑟夸我追求男生有一套,我反復說是馮小唐先理我的,她打死也不相信,她瞥著嘴說我:行了,誰不知道你是花癡,你看上的男人,能逃得出去?
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