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一個老人眼里的死亡是永遠無法勘破的，或許死亡在他看來已平和得毫不可怕了?！?/p>

我們說著，又轉過來望了那老農(nóng)一會兒。是那種寂寞的望，蒼茫的望，無法言說。

夜晚躺在香格里拉的賓館里，我感到靈魂在飄。我和森暈乎乎地睡到第二天中午。下午，我們?nèi)ブ乃少澚炙隆?/p>

松贊林寺建在一個山坡上，映襯著高原純凈的藍天和白云，而且自上而下形成參差的寺院群落，很像《消失的地平線》中描繪的情境。拾級而上，仰望寺院熠熠生輝的金頂，我們自然而然進入朝拜神靈的現(xiàn)在進行時。

據(jù)說松贊林寺就是《消失的地平線》中神靈居住的地方，我們撩開厚重的門簾進入它的正殿，一下子被里面莊嚴而神秘的氣氛震懾住了。里面非常陰暗，只有供佛的油燈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巨幅的壁畫里神靈怪異，厚重的經(jīng)幡從高高的殿頂落下來，人站在下面被一種無形的統(tǒng)攝力量籠罩著，屏住氣息不敢大聲說話。

我們在幽靜的殿堂內(nèi)走動，睜大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意外看見角落里盤坐著幾個暗紅色的喇嘛。他們以非常低沉的聲音輕聲叨念著經(jīng)文，那樣專注，那樣沉潛，那樣遠離塵世。一種精神的念力竟會如此控制一個人的全部身心，我站在那里看得呆住了。

燒了香，拜了佛，出來的時候我和森都心有感應。沿著臺階往下走時，我們輕輕交談起來。走到半山腰停住，看見遠處的山壁上，白色的藏文寫著巨大的“香格里拉”字樣。

森：“這片山水到處有神跡。這是自然之物顯示的神跡，它們的生成存在于人類經(jīng)驗之外?！?/p>

我：“對。青山綠水之間，宗教是原生態(tài)的，不會很強烈，但是很純粹。這就是偏遠地區(qū)人們的山川膜拜?！?/p>

森：“所以我覺得，不管你有沒有宗教信仰，也不管你是信佛還是信基督，到了這里，就真真切切有了宗教情懷?！?/p>

我：“是的，每個人都是潛在的佛陀或基督，只是平時沒有外在因素激發(fā)我們內(nèi)心的宗教情愫。”

森：“最好的激發(fā)是自然，而不是繁瑣的宗教教義。”

我：“是的。宗教其實有著跟其他學科相反的發(fā)展形態(tài)，它越發(fā)展成形而上的教條，就越讓人不相信。相反，它越原始自然，越令人敬畏?！?/p>

森：“沒錯。真正的宗教啟悟是靠情感獲得的，而不是靠知識和理智獲得。泰戈爾就說過：‘對于宗教，像對于感情一樣，我感到不需要任何潛在的真理，我的激動本身就是目的?！?/p>

我：“宗教在這里不再是大家聚在寺廟里誦詠的幾句經(jīng)文，宗教變成了散樸的自然之物，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我們呼吸的就是宗教?！?/p>

森：“由自然激發(fā)的宗教是最原始最本真的宗教境界。只有達不到這種境界，人們才借助宗教教義這條橋梁來到達?！?/p>

我：“看這里的藍天，特別清晰，特別深邃。走在藍天下面的喇嘛顯得那么孤獨而內(nèi)斂，像是懸浮在大地上的孤魂?！?/p>

森：“這里地處高寒的高原，頭頂?shù)乃{天顯得特別接近。接近藍天就是接近神靈。藍天像宗教一樣統(tǒng)攝著人間，瓦解了人們置身其中的現(xiàn)實社會，重構一個面向上天神靈的世界，使人人都身心向善?！?/p>

我：“也許大地只是他們游走的臨時棲息地，他們的心不在大地而在天國。他們過的是一種淡化眼前現(xiàn)實的夢幻人生?！?/p>

我們還站在半山腰，天近黃昏。放眼望去，下面空曠的谷地里充滿了暗紅的夕陽，一片墟落里零星的農(nóng)舍怕冷似的擠在一起，幾個農(nóng)人正背著莊稼走在回家的路上?；秀遍g我又覺得這里就是《消失的地平線》中的那個藍月亮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