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開腔，實不瞞賢妹說，時局敗壞如此，我也未敢多抱希望。她不失關(guān)心地問那你設(shè)想過退步抽身嗎？急流勇退也許個人還有保全之道？他搖頭嘆息道難啊，我們是過河的卒子，只能往前拱啊。她說此話怎講？自古皆有知難而退的啊。

說來話長。他嘆道，我是從北伐以來，就篤信總理的三民主義，抱定了理想要跟委員長治國平天下的。也許很多軍人只是想發(fā)亂世橫財，而我不是。我相信沒有黨人作亂，我們是可以中興國家的。她插話說我只是一個江湖兒女，不懂你們的政治，但我確實不解，你們怎么會敗在共軍手里，以至于江山傾覆，生靈涂炭？

他苦笑說，你這個問題恐怕將會是未來歷史的一篇大文章啊。說來太復(fù)雜，往簡單里說，就兩個字--手段。她不解說，難道你們手段沒有共軍高明？他恨恨地說不是，我們沒有他們陰毒。我們是政府軍，我們所到之處，要維持秩序；而他們是流寇出身，他們要破壞秩序，他們可以不擇手段。這就像下棋，一個講規(guī)則的人怎么能下贏不講規(guī)則的對手呢？

她略略明白道，說來也是。那你既然知道不是對手，為何還要孤軍頑抗呢？他長嘆道一個男人，總需要堅守自己內(nèi)心的原則。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忠勇。哪個改朝換代的時候，沒有孤臣孽子。我是共軍的死敵，即使做了叛將，最終他們也不會放過我，我看得很清楚。

兩人說得投機，見天色很好，相邀出門圍獵。上馬并轡飛奔，后面遠遠跟著兩個衛(wèi)士。來到一條河邊，下馬喂水。她很久沒出來散心了，感嘆真美。他有些心動，開始拿話撩撥道，看見這些好山好水啊，常常也想偕隱江湖。她調(diào)笑道偕隱？和誰偕隱啊？他嘿嘿斗膽試探說，嘴上事即心上事，眼前人是夢中人啊。

她突然意識到他的心思，感傷道蔣兄言過了，小妹擔(dān)當(dāng)不起。他見她尚無惡感，遂動情說幺姑啊，說心里話，自從轉(zhuǎn)戰(zhàn)到了這一片山谷，我竟然如入夢境般不忍離去。我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窮荒之地，竟然養(yǎng)育了你這樣一個出塵拔俗的奇女子。她苦笑道，兄臺南征北討，閱人無數(shù)，就別笑話我這個粗笨的山野丫頭了。

他立即正色解釋道確非玩笑，本來身為亂世軍人，長年浴血蹈火，內(nèi)心早已凜然若冰。但是自從見了幺姑你，無端地竟然動了凡念。自己也知道自己命如飄蓬，不該有這樣一些非分之想。但是面對你的尊貴，卻又不甘心擦肩而過，生怕永遠地失之交臂。

她羞澀而感傷地打岔道，兄臺再這樣說，我就無地自容了。我們不說這些好嗎？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的過去，我是心如死灰的殘枝敗柳，早已不待春風(fēng)了。只恨爺娘給了我一個女兒身，要不我也隨軍從戎去了。我們在這兒偶然相遇，原本就是劫運，是孽緣，你就當(dāng)多認了一個義弟。身處這樣的時代，我們種下的只是仇恨，不敢去奢想開出愛的花朵。來，我陪你打獵去吧，我會是你可以信托的同袍和兄弟。說完她驅(qū)馬開始圍獵。

胡隊長和楊天喜這天正好帶著一支小分隊在巡山，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山谷傳來槍聲，立即命令隊伍停下，側(cè)耳傾聽。胡隊長說不像是火銃的聲音，有土匪。楊天喜聽出像卡賓槍的聲音，懷疑是蔣團長的隊伍。兩人聽著槍聲斷續(xù)，不像是在打仗，可能人也不多。決定兵分兩路，包抄過去，爭取打個措手不及。

蔣團長和冉幺姑在密林中邊走邊搜索野物，忽然從后面飛來一群驚慌啼叫的鳥。他抬高槍管想要射擊，被警覺的她拉住示意有情況，兩人臥倒觀察密林那邊的動靜。胡隊長帶著戰(zhàn)士慢慢匍匐過來，她撿起一塊石頭，悄悄朝一個可疑的樹叢扔擲過去，果然那邊傳來滾動的聲音。蔣團長一槍射去，打傷一個戰(zhàn)士，對面?zhèn)鱽砻芗姆磽?，兩人滾動點射還擊。他悄悄耳語道，是共軍的正規(guī)部隊，你先撤，我掩護，在拴馬的地方會合。她點頭，又射擊，然后迅速撤離。

蔣部的兩個衛(wèi)兵聽見對面的槍聲忽然密集起來，覺得不對，急忙持槍搜索過來。他們聽見了馬的嘶鳴聲，向馬靠攏，看見冉幺姑也正從林子中往這邊撤退，急忙掩護。蔣團長也撤退出來，后面的追兵漸漸圍近，兩個士兵掩護射擊。

蔣團長高喊幺姑快上馬。她飛身上馬欲奔，看見掩護的衛(wèi)兵，掉轉(zhuǎn)馬頭，去接上來一個跑走。蔣團長上馬，看見她的行動，猶豫一下，也去接上另外一個飛奔。胡隊長帶兵沖出叢林，朝蔣團長射擊，馬上的衛(wèi)兵中彈摔下，他繼續(xù)狂奔。楊天喜帶兵朝槍聲處包圍過來，正好遠遠看見蔣團長的飛騎。他來不及阻攔，士兵開始射擊卻無法擊中，他抬槍瞄準(zhǔn)蔣團長，內(nèi)心猶豫，手一哆嗦，子彈打飛了。他沖出叢林，急忙去看那個倒地的衛(wèi)兵。衛(wèi)兵奄奄一息，認出楊天喜，苦笑一聲楊排長，然后咽氣。

楊天喜大叫韋三韋三，眼角滲出一滴淚來，這都是他曾經(jīng)的同袍啊。胡隊長帶兵走過來，看見楊天喜在挖坑掩埋那個士兵，問弄清楚是哪一股土匪沒有？楊天喜略顯傷感地說是蔣團長，跑了，這個是他的衛(wèi)兵，我認識。前面還跑了一騎，隔得遠，沒看清楚。

胡隊長有些質(zhì)疑道你們怎么沒攔截??？可惜啊，又讓這條大魚溜了。楊天喜有些惱火地說我們沒趕上，你們都交火了，怎么沒打死?。績扇寺燥@不快，胡隊長說快走吧，沿路追查一下，看他們老巢在哪里？楊天喜說畢竟是過去的兄弟，不忍讓他暴尸荒野啊。你走吧，我馬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