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政府辦綜合科，就看見了科長陸軍。他有四十五六歲的年紀，個子不高，圓圓的臉，留著短頭發(fā)。八月天，已經(jīng)很熱了，他坐在辦公桌前，穿著白色的大背心，正埋頭奮筆疾書。

王主任說：“陸軍啊，這是新來的李文戈，原人事局獎懲科帶班副科長，經(jīng)辦公室黨組研究，到綜合科任副科長，給你當助手?！?/p>

陸軍抬起頭，用不太友好的目光看著李文戈，不太情愿地放下筆，伸出了手：“我早聽說你要來，歡迎呀?！?/p>

文戈趕忙握手：“陸科長，我什么都不太懂，需要您多多幫助呀！”

文戈發(fā)現(xiàn)，陸軍的目光中有許多無奈，臉上裝出來的笑也是苦笑。

“你來了，我也要快走了。我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這個鬼地方。累死人不償命的地方?！标戃娍粗踔魅?，抱怨地說了一句。

王主任笑笑，問：“昨晚又加班了？市長的報告還沒趕出來？”

陸軍拿過毛巾擦著頭上的汗：“我已經(jīng)開了兩個晚上的夜車了，累得是頭昏眼花，寫出來還不知道滿不滿意呢！”

兩個人談起了工作上的事?？吹贸觯戃娛且欢亲釉箽?。綜合科人少，活干不過來，新來的市長文字上要求高，不好侍候。辦公室關(guān)系理得不順，綜合科了解市長情況少。看得出，陸軍科長實在，有啥說啥，當著新來的文戈，一句假話不說，跟主管主任就是訴苦。

王主任聽著，應(yīng)付了兩句，走了。

陸軍說：“文戈啊，你既然來了，我也不把你當外人，你先坐著，我手里的活急，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說話?！闭f完，他埋下頭，又寫起了稿子。那種認真，全神貫注的神情，仿佛文戈并不存在。

文戈打量一下他的辦公室，一個大寫字臺，但很破舊，上面堆滿了材料，有些材料上落滿了灰塵。一個書柜，里面也是堆滿了書和材料，放得非常零亂。一個報架，上面有十幾種報紙。墻角邊，有一張床，上面有涼席枕頭。一對簡易的沙發(fā)和一個茶幾。屋里沒有電腦，陸軍手握一支老式的鋼筆，在大稿紙上一頁一頁地書寫著。他寫得速度很快，不時地喝茶，他不吸煙。

文戈拿過暖瓶，給他的茶杯里倒?jié)M了水。

陸軍沖他憨厚地笑笑，說了聲：“謝謝。”

文戈能感覺到，這是真誠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說出的感謝話。

中午十一點鐘的時候，陸軍終于把頭抬起來了，他放下筆，長嘆了一口氣，一邊用手整理著文稿一邊說：“唉，終于寫完了，可以交差了?！?/p>

文戈看見，寫完的稿子厚厚的，就問：“科長，這是什么稿子呀，寫了那么厚，多少字呀？”

“這是新來的田市長開經(jīng)濟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前天布置下來的，干了一天兩個晚上，一萬八千字?！标戃娺呎f邊拿上稿子，向主任交差去了。

下午，陸軍向文戈詳細介紹了科內(nèi)的情況。綜合科共有九個人，是辦公室的主要科室，擔負著給市長、常務(wù)副市長起草文字材料的重任。人雖然不少，可真正寫字干活的不多。九個人中，有七個是市長們的秘書，每天跟市長們忙忙碌碌，寫材料用不上，只能提供一些領(lǐng)導們的動態(tài)消息和支離破碎的素材?？评镞€有一個五十三四歲的老同志，身體又不太好，不能寫材料，只能在資料室整理點資料，打打電話，要些情況。真正寫材料的，只有科長陸軍一人。難怪他抱怨，有情緒。這種狀態(tài)，很難適應(yīng)工作要求。

陸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回好了，你來了，我也可以解脫了。你得抓緊熟悉情況，盡快進入角色。也得做多吃苦、多挨批的準備。說真話，綜合科長這活，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好人不愿干，歹人干不了。我是從心里往外干夠了，恨不得馬上就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