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覺得自己漸漸在黑暗里融化了，心里輕飄飄的，沒著沒落的。

她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客廳，老公睡在沙發(fā)上。

“老公……你看看我……”她乞求。

米莉老公翻了身，繼續(xù)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米莉的預(yù)感得到了證實(shí)。

鄰居們以前要么見她如瘟疫一般躲避，要么在她背后議論紛紛，要么就遞給她奇怪的眼神，可是今天沒有。

每個人，都好像沒有看見她，偶爾看到了，微微一笑，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連菜市場賣菜的大媽，都不戳她脊梁骨了。

難道我真的變成了透明人嗎？

她忐忑地對賣肉的王曉峰說：“我昨天自殺了，是煤氣……”

“哦！我知道……”王曉峰把一塊造型妖異的豬肉遞給她。

“你知道？”

“我知道?！?/p>

“你不說我嗎？”

“沒什么好說的?！?/p>

14

丁厭第一眼看到米莉的時候，就知道她并不想真的死。

自殺無非是一種手段，一個容器，就像水杯一樣，不過承載的內(nèi)容不同罷了。

所以，丁厭很鄭重地問了米莉一個問題：

“你真的要死？”

米莉點(diǎn)點(diǎn)頭：“你知道，我死?很多次，只有第一次和這一次是真的。”

“因?yàn)榛钪纯鄦?？?/p>

米莉搖搖頭：“因?yàn)檫B痛苦的感覺也失去了?！?/p>

丁厭嘆口氣，看看她的手腕：“你介意再次割腕嗎？”

米莉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我割過兩次，都沒成功。傷口自己會凝固。”

“這次不會。”丁厭握起她帶著傷疤的手腕，“你以前割的是靜脈，這次咱們割動脈。”

“動脈在哪里？”米莉抬起頭。

于是丁厭很溫柔地在她手腕的動脈上畫了一條線：“只要割斷一半，傷口就難凝固?！?/p>

“我怕我沒有那么大力氣……”米莉的手腕顫抖了一下。

“肉和血管確實(shí)比想象的要難割，不過我們會給你提供最鋒利的刀具。”丁厭轉(zhuǎn)身按了按鈕，小米妖嬈地走進(jìn)來。

“刀片。”丁厭說。

于是小米又妖嬈地走出去。

“動脈割開的時候，有點(diǎn)像紅色的石油噴出來的樣子，很美麗?！?/p>

“哦。疼嗎？”

“你怕疼嗎？”

米莉搖搖頭，她什么都不怕，死都不怕，還怕疼嗎？

“你最好先泡個熱水澡，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然后喝點(diǎn)酒，把手腕泡在溫水里，這樣傷口才不會凝固。當(dāng)然，如果你割得夠深，就不需要這些了?！毙∶姿蛠砹说镀?，丁厭遞給她。

“這次你不救我了嗎？或者勸勸我？”米莉幾乎是乞求的語氣。

“那你不要找我，可以去找心理醫(yī)生，他們會跟你說你希望聽到的話?！?/p>

“我不是精神??！”米莉突然氣憤起來。

丁厭笑笑：“我知道?！?/p>

15

楊信看到米莉的時候，米莉已經(jīng)死了。

泡在浴池里，死因是窒息。她的手腕上有兩條傷口，一條是動脈，但只割了一小點(diǎn)；另外一條是靜脈，靜脈傷口很深，但還沒有凝固。

估計(jì)是因失血過多昏迷，滑到浴池里，然后窒息而死。

很顯然，是自殺。

楊信仔細(xì)查看，發(fā)現(xiàn)她的動脈上，隱約有一條彩筆畫的線，那條線就像?明書一樣，標(biāo)明了致命的位置。

楊信覺得，米莉和那個臥軌者有某些相似之處。

這種相似之處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他們死得都有點(diǎn)過于專業(yè)了。

米莉老公哭哭啼啼，雖然他希望米莉死，米莉死了他就從如此疲累的生活中解脫了。但是米莉真的死了，他又懊悔不已。

米莉的遺書只有一行字，她只留下了那一行字，以及一具紅得觸目驚心的尸體。

遺書上寫著：我已經(jīng)完全融化在黑暗里，連自殺都不能讓別人關(guān)注我了。

楊信突然有點(diǎn)哭笑不得。

他記得臥軌自殺者的遺書中有一句話：“我是個失敗的人，連自殺都多次不能成功，導(dǎo)致別人對我議論紛紛，關(guān)注異常，如果這次再死不成，我真的沒臉活著了?！?/p>

或者自殺者的思維就是與眾不同吧。

有人因?yàn)閯e人議論而自殺。

有人因?yàn)閯e人不再議論而自殺。

16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個小孩在放羊的時候，看到一只狼潛伏在草叢里，他大吼：“狼來了，狼來了——”

村民趕來，狼已經(jīng)逃走了。

第二天，那只狼依然潛伏在草叢里，小孩又大喊狼來了，村民趕來時，狼依舊逃走了。于是村民們開始罵罵咧咧，再也不理會小孩的話。

第三天，小孩還是看到潛伏在草叢?的狼，他仍然大喊，可是村民們再也不來了。

于是狼沖出來，咬死了所有的羊，還有那個并沒有說謊的小孩。

每個人的心里都潛伏著一只狼，他狡猾、奸詐、蓄勢待發(fā)。

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成為說謊者的典型，他無從辯白。

死者，無從辯白。

米莉也無從辯白。

鄰居們都說，這次弄假成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