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兒累了吧?娘帶你去睡覺?!?/p>
躺在比君家小院更溫暖的床上,君無痕閉起了眼。安氏將他摟在懷里,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歌兒。門外農(nóng)舍主人夫婦的聲音也漸漸低落下去,最終,至于無聲。
君無痕沒有睡著。
他知道,安氏也沒有。
“痕兒,痕兒?!卑彩陷p輕地喚道。
他沒有吱聲。
“痕兒,不要怪娘。娘離不開君家,娘不能帶著你走。你知道,娘的心都在你爹爹身上?,F(xiàn)在你會說話,會討人喜歡,就算沒了娘也一定可以活下去的??墒悄餂]有你爹爹就不能活……”
君無痕感到一雙溫柔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撫過。
“痕兒,你知道嗎?你不像你爹爹,一點都不像。你也不像娘,一點都不像。你不像君家的任何人,但你確實是娘和爹爹的兒子,是不是很奇怪?娘很生氣,所以娘不想見到你……可是你知道嗎,你的眼神、你的聲音和他是一模一樣的。娘不想聽到你用那個聲音這樣叫我,娘最想聽到的,是你爹爹叫我‘佩兒’……”
一雙手拉過棉被,將他仔細地包裹好。
“痕兒,你自己要好好的。娘走了,娘回去找你爹爹了……”
門被推開,又被輕輕關(guān)上。
半刻后,門又發(fā)出輕輕的一聲響,隨后,一切歸于寂靜。
※
天已經(jīng)亮了么?
君無痕遙遙地看著前方微微發(fā)紅的天空,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走來的時候并不覺得遠,但此刻眼前幽黑一片,真想不通弱女幼子一個下午的時間居然可以走出這么遠的路來。但更讓人想不通的是,明明只比安佩兒遲了半刻鐘的工夫,怎么好像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她一樣?
那個拋下幼子的女子,雖然不能算一個好母親,但癡情得讓自己心生尊敬?;蛟S這一路,她是真正的歸心似箭吧?只為了看那個從來不會注意她的男人一眼。
君無痕微微地笑了,抬起頭看看前方,突然,笑容凝固在他的嘴唇上。
離開的時候,自己曾經(jīng)特意留意了方向。他記得,一路上,他們是背對著太陽落下的方向遠離山莊。現(xiàn)在他面對的,決不可能是黎明的曙光!
火。
君無痕仿佛驟然被人掐住了喉管,窒息一般的感覺彌散在全身。制不住身子的顫抖撲倒在路旁積雪上,刺骨的冰冷卻讓發(fā)痛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
可能只是年節(jié)時常見的一時大意的失火,可能只是突然興起篝火晚會的篝火,可能只是……但是習(xí)慣了作最壞打算的他怎么可能不為自己的猜想驚恐萬分?!
站在離山莊最近的山頭上,君無痕面無表情地看著偌大的君家基業(yè)最后的輝煌。
沒有人影晃動,沒有人聲嘈雜,有的只是大火中屋宇倒塌的圖景,梁木崩裂的聲音。
不是意外。
君無痕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清明的眼睛。即使在夜幕包籠中,即使在火光搖晃處,自己依然能夠看見那一群黑衣黑馬的騎士。其中一個拽著一個狼狽不堪的女子,雪光閃過,君無痕幾乎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的鮮血染紅了那個男人的眼。
是他的生身母親,安佩兒。
男人將她的尸體拋進了火海。
君無痕靜靜地站著,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黑衣騎士們離開了。
火卻沒有停。
這樣的火,如果不下雨下雪,應(yīng)該會燒上許多天吧?
君無痕默默地看著,他緊握的手中,是翠煙給他掛上的福袋。
粗糙的大紅色棉布,上面繡著兩條淡金色的鯉魚。每一個鱗片都繡得極其細膩精致,生動活潑的形態(tài)簡直就像是隨時可以跳起來竄入水中。
是自己告訴她,魚,意味著年年有余,而鯉魚,總有一天會變成天上飛舞的神龍。
而現(xiàn)在,一切,都已灰飛煙滅。
翠煙,翠煙……
※
是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