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陳耀宇心理平衡了,能給他改名字的老師不見得比他強。
也許,還與那個夢有關(guān),是命運安排這位老師來幫他糾正什么東西的。
經(jīng)歷了一連串不同尋常的怪事后,陳耀宇仿佛增長了好多歲,沉穩(wěn)了許多,話也少了許多。男同學們不知道陳耀宇有很豐富的精神生活,有蔚藍色夢,認為陳耀宇變得枯燥了。一些女同學卻喜歡男生這種不茍言笑,她們稱這種表情“酷”。陳耀宇憑借冒尖的學習成績和不茍言笑的“酷”,吸引了不少早熟的女同學。落選旗手的負面影響似乎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消除,連陳耀宇自己也有些驚訝,原來沒有實際意義的熱鬧是如此短命。
就是那個時候,陳耀宇知道了女生的瘋狂遠遠超過男生,那些早熟的女同學不顧學校禁令和家長嚴管,明目張膽向陳耀宇放電。陳耀宇越是不喜歡說話不喜歡笑,她們越動心。那幾個學期,陳耀宇得到的紙鶴、幸運星、粉色卡片,比得到的獎狀多得多。最令他心驚膽戰(zhàn)的禮物是一個手機,陳耀宇像揣定時炸彈將手機揣了一個晚上,次日一早慌著還給了送手機的女生。陳耀宇說:“養(yǎng)不起?!笔謾C女生說:“所有費用我交?!标愐铑^搖得更厲害:“老爸要打死我。”
所謂老爸的打,純粹是托詞,陳耀宇主要心思就一個,眼下還是一個需要家里供養(yǎng)的中學生,事業(yè)成就沒半點蹤影,玩手機除了顯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玩著心里也不實在。
陳家山溝長大的陳耀宇,從小就知道什么叫實在,尤其經(jīng)歷了一系列折騰,更是越來越看重實際,看重得與他的年齡不吻合。他甚至改用偉人鄧小平的一句話作為座右銘:成績才是硬道理。
不過,說實話,手機女生贈送厚禮的行動也給了陳耀宇很多溫暖,不是禮品厚重,是陳耀宇理解手機女生把他放在了心里的重要位置上,為此,陳耀宇給了手機女生一個罕見的長長的微笑。居然發(fā)覺手機女生長得蠻可愛。
事實上,手機女生在所有放電的女生中,確實屬于電光絢麗的前幾名,只是陳耀宇心里有夢中的“蔚藍色”,其他絢麗的電光很難讓他心跳。唯一讓陳耀宇有過一點觸動的,是同班一個女同學,班干部。說來難以置信,從初中到高中,這是唯一能夠指揮動陳耀宇的班干部,其他班干部在陳耀宇面前說啥都不靈,唯有這個班干部女生,無論說什么,陳耀宇幾乎都照辦。旁人看到這現(xiàn)象,都猜測陳耀宇是討好老師,因為這個班干部女生是老師的女兒。班干部女生聽到這個說法,很不以為然,反問:“教師子女當班干部的多,其他人為什么不行?” 班干部女生是在替自己辯護,無意中給大家留下一個猜不透的疑問。
陳耀宇是絕對不會自我揭示謎底的,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是在報恩——報答班干部女生在剛進初中時給過他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幫助”。
當然,陳耀宇也不會把這話告訴班干部女生本人。
班干部女生喜歡陳耀宇,卻不像其他女同學那樣送小禮物,那樣有意無意地朝陳耀宇放電,她的方法很獨特,她利用班干部身份,不斷安排陳耀宇收作業(yè)本、掃地、辦墻報,尤其集合時她招呼不動大家時,就會說:“以陳耀宇為準,向右看——齊!”口令一出,排頭的陳耀宇已經(jīng)站好,其他人也就跟著站好了。就有嘴上刻薄的同學私下說陳耀宇是“猴子”,班干部女生是“河南人”,自古就有一個說法:“四川猴子服河南人牽?!?
別人說什么陳耀宇不在乎,班干部女生曾經(jīng)問過陳耀宇:“你沒聽見別人說怪話嗎?”班干部女生這么問是有別的用意,可惜她的用意沒有得到陳耀宇的響應(yīng),陳耀宇的回答既出她意料,也令她驚訝。陳耀宇說:“聽見也不用在乎,你想在乎也不起任何實際作用,反而傷了自個兒的情緒。”隨口一句話,讓班干部女生再一次感受到陳耀宇的與眾不同,愣了好一陣,班干部女生情不自禁感嘆:“耀宇同學,你最大的潛力,就是懂得區(qū)分幻想與實際。”
同樣是隨口一句話,也同樣讓陳耀宇驚出一股冷汗,他以為班干部女生某一次走錯了路,闖進他夢中來過。
陳耀宇突然覺得班干部女生長得有幾分像夢中的“蔚藍色”。那段時間正好他沒有夢到“蔚藍色”,這個“正好”令他有幾分懷疑夢中所暗示的女孩會不會就是面前這個班干部女生。為比較“蔚藍色”和班干部女生之間的差異,陳耀宇幾乎想痛了腦袋,那一個多星期他至少瘦了兩公斤。陳耀宇有了“認命”的念頭,以為要在班干部女生身上圓他的“蔚藍色”夢了,他看見班干部女生也開始有了一些不由自主的不自然情緒。不料,一個夜晚,陳耀宇再次夢到“蔚藍色”,一樣的林蔭長道,一樣迎面飄飛過來的蔚藍色長裙,一樣明媚的笑臉,也一樣地令他不由自主噴發(fā)……全部一樣。夢境一重現(xiàn),陳耀宇立即停止猜疑與比較,顯示出獨有的執(zhí)著,默默終止了騷動,迅速平靜下來。
班干部女生和“蔚藍色”的氣質(zhì)神態(tài)的確有些相似,模樣也相去不遠,還是老師的女兒,可以通過她在老師那里討到不少便宜……盡管如此,陳耀宇仍然沒有圖眼前效益。陳耀宇很清楚,他僅僅是個學習成績好的中學生,如果考不上大學,馬上會是和父親一樣的山區(qū)貧困農(nóng)民,去重復(fù)被父輩重復(fù)了若干代的單調(diào)勞苦的日子。他沒有本錢。
見到班干部女生的那點不自然由此消失得干干凈凈。
陳耀宇為自己得意,這么艱難的事,他說要做就能做到。
陳耀宇還是特意將班干部女生放進他的視野,暗暗把這個班干部女生圈定為“特別小女生”。這是世界上唯一觸摸到他夢的人,不管她是巧合,還是確實具有出神入化的眼光。
特別小女生和陳耀宇之間也就有了一些色彩斑斕的故事。
比較艷麗的故事是那個暑假即將到來的下午,特別小女生指揮陳耀宇帶她去陳家山溝看看,特別小女生的理由是要寫一篇參加全縣比賽的作文,她緋紅著臉蛋,半撒嬌半下命令似的指揮陳耀宇:“我明天就要去!我是班干部,你敢不聽我的!”其他人這么說話,陳耀宇肯定連個不字也懶得回應(yīng),是特別小女生,不管她用什么語氣說話,都行。這次還多了一個理由,除了報答小女生幾年前那次“生死攸關(guān)的幫助”,陳耀宇又發(fā)覺那張莫名其妙的字條是小女生寫的,這一次雖然沒有前次關(guān)鍵,仍然是一種心靈上的關(guān)照。
陳耀宇本能地反應(yīng)是要報恩。
去了陳家山溝,陳耀宇卻拒絕帶小女生去他家。陳耀宇不說原因,只是不讓步,小女生開始還以為陳耀宇是怕家長批評他單獨和女生外出,多說幾句話小女生就明白了,陳耀宇是不想讓同學看見他家的貧窮。
其實陳耀宇不知道,他家的貧窮小女生早已非常清楚。小女生也進入了校慶旗手候選人五強之一,并且最終入圍。小女生還從當教師的父母那里聽說了陳耀宇落選的原因。那以后小女生開始注意陳耀宇,果然很少見他穿過一身上下沒有補丁的衣服,小女生只是從來不提。她逐漸了解陳耀宇身上的禁區(qū)——在自卑上衍生出的比常人脆弱的自尊。小女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也許,這還會成為一個人上進的動力。小女生沒再“強迫命令”陳耀宇帶她去他家,她把撒嬌的范圍掌握得很合適。
純凈的陽光和大山溝的青翠和少男少女,在那個初夏的日子里組合出一次十分美妙的郊游,一百年后陳耀宇也不會忘記那天發(fā)生的很喜劇的一幕。
在大山溝里行走,小女生很不習慣腳下的崎嶇山路,不斷指揮陳耀宇牽她的手。陳耀宇不說話并不等于傻,當然清楚小女生是在表示什么,盡管單獨和小女生處在青山綠水詩意盎然的環(huán)境氛圍中,照樣能夠保持自制,一再自我提醒:“她是老師的女兒,你沒有本錢放肆?!边@種強制提醒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讓他變得動作遲鈍,在踩著一排石墩過山溪時,小女生腳下一滑,掉進碧綠的水中,她身上的花衣服被水浸濕馬上變得更鮮艷,像一條五彩繽紛的美人魚,浸在透明度極高的山溪水里。
特別小女生嘻嘻哈哈擰干頭發(fā),出人意料地脫下花襯衣和花裙子,她似乎還要摘胸罩,看了看呆在旁邊的陳耀宇,又放棄了這個動作。其實,就這樣陳耀宇已經(jīng)藏不住慌亂,小女生脫衣服的行動比她掉進山溪更令陳耀宇恐怖。小女生一住手,陳耀宇立即清醒過來,馬上把襯衣脫下給特別小女生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