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在椅子上又朝后靠了一點(diǎn)，心不在焉地望著平臺屋頂上那些渦卷線狀圖案的雕刻。

“我呢，我不相信巧合。相反我認(rèn)為，人間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人生是預(yù)先寫就的一部歷史，而命運(yùn)則是最美好的事物。你們記著，父親對這個問題就常說：‘天地萬物，唯人為貴’……”

“這是個中國諺語?！崩聿樯J(rèn)真地做了個解釋。

“不管怎樣，”赫拉克勒斯道，“我覺得這非常正確。因為我同樣在想，人是能改變命運(yùn)曲線的方向的，如果他有勇氣，而且是為一個美好事業(yè)在行動的話。從現(xiàn)在起，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麗塔就叫‘得伊阿尼拉’了……”

又一陣沉默。內(nèi)維爾·勞埃德輕咳一聲打破了靜寂。

“說到她嘛，赫拉克勒斯，我正想和你講兩句。你也知道，她的處境相當(dāng)不安定，她可憐的父親留給她的，只有欠下的債務(wù)，因此她可能要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

“不成任何問題！好客可是一樁神圣的義務(wù)?！?

“雖說她在這里才只兩個星期，卻也帶來了一些物質(zhì)方面的小問題，這對她來說是非常尷尬的事。注意，她可是什么也沒對我說，但從她向你母親要幾件衣服好上馬術(shù)課的樣子，我已經(jīng)明白……另外一次，她偶然朝你保存著帕特里夏衣服的一個箱子看了一眼，眼神中是有所期待的。你能不能把這些衣服給她呢？總之，如果這不妨礙你的話……”

赫拉克勒斯突然站了起來，目光欣喜，喃喃說道：

“相反，我覺得這個想法好得很！”

在第一次走進(jìn)赫拉克勒斯保存著他妻子紀(jì)念物的這個房間之前，“得伊阿尼拉”猶豫了好久，心中奇怪地不安起來。事先她就覺得，這是另一個天地，是已經(jīng)死了的帕特里夏·阿特金森的天地?！八懿恍?，死在了去年夏天一個美好的日子?！焙绽死账钩圻@么說。走進(jìn)這些地方只能加深這種印象。為了虔誠地留住自己的記憶，他挑選了一間飾有深綠色壁毯的房間。里面家具散發(fā)出濃濃的上光蠟的氣味。幾個大柳條箱沿墻排放在窗下。那是一段悲慘歷史的見證，已經(jīng)了無生氣。她腦中想著潘多拉的盒子①，一邊打開了其中一個的箱蓋。她雖然不能說世界上的一切不幸是否都已從里面跑出來了，但箱子里樟腦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卻使她聯(lián)想到一種死亡的氣息。此刻房間里響起刺耳的鉸鏈聲，而“得伊阿尼拉”眼前不禁浮現(xiàn)的，卻是一幅悲慘的畫面：一個女子極度恐懼，大叫一聲，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衣服都是細(xì)心疊好的，她的手興奮地?fù)崦切┎剂?。她一會兒摸摸一件毛糙的蘇格蘭哈咪呢上裝，一會兒又摸摸一件柔軟得多的細(xì)麻布緊腰女衫。手在接觸到這些衣服時，她微微感到傳過來一陣奇怪的戰(zhàn)栗……

她拎起一件白色的綢長袍裙，利索地直起身子，走到一個衣櫥的鏡子跟前，端詳著鏡中的人影?！耙粋€死人的衣服嗎？”她想道，一邊笑出聲來?！安还茉鯓?，我肯定它們一定都會很合我的身的?！毕氲竭@里，她褪下自己的緊腰女衫，讓它順著兩條細(xì)長的腿落下，隨后套上帕特里夏·阿特金森的長袍裙。在這件綢衣套上身時，她不禁又一次戰(zhàn)栗起來。她知道自己穿這些衣服不過是為了好玩，但她更清楚，赫拉克勒斯見到她這么穿一定會非常開心……“得伊阿尼拉”照著鏡子，接著悄悄地笑了，心里在一再說：

“對，赫拉克勒斯會很開心的……他一定會以為又看見了他心愛的帕特里夏呢！”

她脫下長袍裙，打開了另一個箱子。這時的她顯得很快樂，而且好奇得像是個孩子，正在一個不許上來的閣樓里四處翻尋自己想要的寶貝。她兩只纖纖細(xì)手翻出了各種用品和各式小盒子，還翻出了一些裝著水彩畫素描的卷宗，它們多以花卉為題材。有一幅臨摹的紫藤，她仔細(xì)看了看，其淡紫和亮閃閃有如熒光的色調(diào)特別逼真，她默默向這位畫家表示祝賀。畫頁下方有個簽名：“帕特里夏·阿特金森”；她想自己也很快就要準(zhǔn)備“正式”開始練習(xí)繪畫了。

她將素描放回卷宗，接著目光落在了畫家本人的一幀照片上。這是張大尺寸的照片，很清晰，用光也好，它將帕特里夏可說是超常的美麗充分展現(xiàn)了出來?！暗靡涟⒛崂碑?dāng)下氣急敗壞，毫不遲疑就將照片撕得粉碎。停了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將碎片放進(jìn)一個壁爐的爐膛里燒掉?；鹧娴牧凉馇宄砻?，她余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