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早已達(dá)成一致的意見，即改由克萊爾來說出這個謊言。這份差事該由克萊爾來干。她揚起留著漂亮金發(fā)的腦袋，注視著考克瑞爾的眼眸：“探長，布魯總是會花費大約半小時的時間來為小徑鋪沙礫———愛德華的意思是說布魯開始干活的時間是八點二十分到八點二十五分的那段時間。對吧，愛德華？”愛德華還未應(yīng)承，克萊爾就徑直補充道，神情冷靜：“當(dāng)然了，我們那時都在后露臺上，俯瞰小河，愛德華和我們大家在一起。”

“她很害怕?！睈鄣氯A心想，“當(dāng)你十分熟悉一個人的聲音，就像我們了解克萊爾的聲音一樣，你能聽出她什么時候很害怕?？伎巳馉枙粫猜牭贸鰜恚俊笨巳R爾腰板挺得筆直，站在畫像下面，面朝考克瑞爾；在克萊爾的頭頂，畫像里的塞拉菲塔穿著粉紅色的舞鞋，踮起腳跟，底下的觀眾露出無比真摯的表情，反差之下，她顯得格外虛情假意，表現(xiàn)在她手上的手套、頭上的花環(huán)和畫筆繪出的癡癡笑容中。愛德華咬住嘴唇，手指甲撓著椅臂，大腿肌肉繃得緊緊的，才勉強保持靜止，沒有一躍而起，道出真相，一了百了———全家人都認(rèn)為是他干的，認(rèn)為他精神錯亂，這才殺了可憐的外公，卻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何種罪孽……全家人都在合伙保護他，克萊爾方才說了一個彌天大謊。愛德華注視著克萊爾，看著她渾身顫抖，小心翼翼地說出大家都已認(rèn)同的那個謊言?！霸谖覀兂酝晖盹埡蜕洗菜X的那段時間里，我們都坐在后露臺上。除了在中間的十到十五分鐘里，我進(jìn)了別墅去照顧安東尼婭，其余的時間里我們大家都坐在外面的露臺上。”

考克瑞爾平視了克萊爾許久?！翱巳R爾，你對此吃得準(zhǔn)么？關(guān)鍵的時間段是在七點四十分至八點四十分之間，七點四十分時，埃倫離開門房，而你的爺爺那時安然無恙，到了八點四十分，布魯開始鋪沙礫的活計。在那一個小時里，你們真的都在一起么？”

“是的，考克瑞爾探長?！笨巳R爾說道。她未給探長留出細(xì)想的時間，而是立刻繼續(xù)訴說她編造的故事?！拔掖蟾旁谄唿c四十分的時候進(jìn)入別墅，當(dāng)我經(jīng)過會客廳時，我想自己該關(guān)上那里的落地長窗，因為我們家沒能聘請到能干的傭人，所以他們?nèi)缃癯３Ｍ涀鲞@些事情。因此，我走進(jìn)會客廳，關(guān)上落地長窗。當(dāng)然，那時候還未到燈火管制的時間，盡管天色有點兒昏暗，我也沒有想到開電燈。”全家人還沒仔細(xì)排練過這一部分，克萊爾知道她是在謊言的沼澤地里艱難跋涉?！疤介L，我當(dāng)然知道那時還沒到燈火管制的時間，但你也了解這些日子里每個人有多么小心謹(jǐn)慎，即使是在大白天里，你也不敢開燈，對吧？勞埃德·喬治少校① 號召燈火管制，空襲巡邏隊又盯得那么緊?！?/p>

“其實并不需要這么做?！笨伎巳馉柨粗巳R爾的臉龐和小手，在說話的同時，不動聲色地將克萊爾隱隱的緊張神情納入眼底。

“是的，我正想這么說。然后，呃……我忘記自己說到哪兒了?！笨巳R爾可憐兮兮地說。

“親愛的，你當(dāng)時在這間房里，盡管這間房里有這么多落地長窗以及七點鐘時依舊光線明亮的傍晚，竟然房間里還昏暗得———我想你下一步打算告訴我———令你被一只花瓶絆倒?！?/p>

克萊爾咽了口唾沫，用舌頭舔了下干渴的嘴唇：“是這樣的，我并沒說房間里昏暗無光，當(dāng)然不是這樣。只是當(dāng)我拉上窗簾時，房間里有點兒昏暗，然后我撞到小桌子，上面的花瓶摔落到地上，事情就是這樣?！?/p>

考克瑞爾靜了下來，翻看著自己的筆記簿：“我明白了?？删驮诎雮€小時之前，你告訴我，你是將花瓶摔到了地上。”

“我受不了了?！睈鄣氯A心想，“我受不了了，再也忍受不下去，這種盤問必須馬上結(jié)束，不能再繼續(xù)演下去了?！彼碾p手撕扯著椅子的亞麻罩布，雙腳敲著地毯，面色死白，腦門冷汗直流，發(fā)根濕漉漉?！拔业木癫徽?，我不能由自己做評判，我殺了可憐的外公，現(xiàn)在考克瑞爾就要發(fā)現(xiàn)真相，克萊爾把事情都說出去了，考克瑞爾發(fā)現(xiàn)了真相。所有人都在盯著我看，他們嘴角半張，像癡傻的魚兒一樣坐在那兒，盯著他看，一言不發(fā)，什么舉動都沒有。為什么他們一句話也不說？為什么他們紋絲不動？為什么他們一直死盯著我？”他勉強站起身，左搖右晃地站立著，回過頭注視著自己的家人，兩眼通紅，兩只手劇烈地顫抖。他開口想大聲叫出真相，大聲地告訴所有人他精神不正常———正是他，是他殺了自己的……外公。

這時，菲利普靜靜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向愛德華，往他的臉上揍了一拳，在愛德華摔倒時一把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