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魂魄因為眷戀娘家，而現(xiàn)身自己眼前——老板娘如此認(rèn)為。但是格子門內(nèi)那雙沾滿泥巴的木屐，又代表著什么意思呢？

一

有次，半七老人向我詳細(xì)解說他往昔的身份。為了讓各位易于閱讀江戶時代的偵探故事，我在此先來個有樣學(xué)樣，記下他的解說。

“‘與力’ 或‘同心’ 在聽取‘岡引’ 報告后，必須到町衙門稟告。町衙門公務(wù)房內(nèi)有本記流水賬的冊子，書記官會先將與力、同心的報告記在那上頭。這本流水賬，便是捕物帳 ?！卑肫呤紫热绱苏f明，“再來，世人習(xí)慣稱我們捕吏為‘御用聞’、‘岡引’、‘手先’等等，其實‘御用聞’是一種敬稱，通常是別人對我們表示敬意或者我們打算立威呵斥對方時會這么自稱。捕吏的正式稱呼應(yīng)該是‘小者’?！≌摺犉饋頉]什么氣勢，所以才又稱‘御用聞’或‘目明’，一般時候則稱‘岡引’。接著，與力下頭有四五位同心，同心下面有兩三位岡引，岡引底下又有四五個幫手。照這樣排下來，吃得開的岡引差不多可以使喚七八個乃至十個人。町衙門發(fā)給岡引的薪資，一個月有一分二朱 便算上等，下等的一個月只能領(lǐng)一分金子而已。雖說那時代物價便宜，但一個月一分或一分二朱還是無法填飽肚子。更何況底下還有五到十個人，衙門不會付工資給這些手下，當(dāng)頭子的岡引總得照顧他們。換句話說，這是種打開始便無利可圖的不合理結(jié)構(gòu)，自然會出現(xiàn)許多弊害，造成世人視捕吏及手下為蝮蛇的結(jié)果。不過，大部分捕吏都另有副業(yè)，例如借老婆名義開家澡堂或飯館什么的?！?/p>

因此，為町衙門所承認(rèn)的捕吏僅有少數(shù)，大多數(shù)手下都正如字面所言，不過幫忙而已。于是捕吏與手下便自然而然成為一種頭子、嘍啰的關(guān)系，嘍啰吃的是捕吏家的飯。當(dāng)然，幫手也有本領(lǐng)不錯的，底下要是沒有出色的人，頭子捕吏便吃不開了。

半七不是捕吏家后代。其父半兵衛(wèi)，原為日本橋 某大布商的通勤掌柜，在兒子十三歲、女兒阿粲五歲時便與家人死別了。母親阿民終生守寡，辛苦養(yǎng)大兩個孩子，本想讓半七繼承亡夫工作，到布店學(xué)做伙計，不過，浪蕩子氣質(zhì)的半七不喜歡規(guī)矩繁多的伙計生活。

“我是個不孝子，年輕時害我娘淚眼漣漣，吃了不少苦。”這是半七的懺悔。還未成年就嘗盡浪蕩滋味的他，最后終于離家，跑到神田，跟了捕吏吉五郎。吉五郎這人酒品不好，但對自己部下倒是照料得親如一家。半七當(dāng)了一年左右的手下后，便遇上大展身手、旗開得勝的機會?！拔矣肋h(yuǎn)不會忘記，那是天保丑年 十二月，我十九歲那年年底?！?/p>

半七老人立功的故事如下。

那是天保十二年，掛歷即將接近尾聲的十二月初某個陰天。半七在日本橋大道無事閑逛，有位面色如土的年輕男子，看似積慮成憂，有氣無力地從白木 側(cè)巷走出來。男子是巷內(nèi)一家名為菊村的老字號梳妝鋪掌柜。半七也在這附近出生成長，自孩提時代便認(rèn)識他。

“阿清，往哪兒去呀？”

半七出聲招呼的清次郎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丛诎肫哐劾?，這位年輕掌柜的臉色比那嚴(yán)冬天色還要陰郁。

“受風(fēng)寒了？怎么臉色看起來這么壞……”

“不，沒什么……”

清次郎起初好像不知該不該講，躊躇了一會兒，才靠過來低聲道：

“老實說，阿菊小姐失蹤了……”

“阿菊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中午過后，阿菊小姐和女傭阿竹出門到淺草 拜觀音，途中兩人走散了，只有阿竹一個人迷迷糊糊地回來。”

“昨天中午過后……”半七皺著眉，“然后到今天都不見人影？那她阿母不擔(dān)心死了。完全猜不出去向嗎？這就有點怪了?！?/p>

清次郎答道，菊村家當(dāng)然派人分頭去找，可是從昨晚至今天早上，遍尋阿菊可能逗留的場所，依然線索全無。這男子看起來徹夜無眠，濕潤充血的眼眸深處流露倦意，但仍閃著一絲銳利。

“掌柜的，別鬧了，是不是你把她帶去藏哪兒啦？”半七拍著對方肩膀取笑。

“不不，沒那回事……”清次郎蒼白的臉頰染上一抹紅暈。

其實半七早就略微猜出，姑娘與清次郎已非純粹的主雇關(guān)系。但老實的清次郎不可能慫恿姑娘離家出走。接著，清次郎一臉沒把握的神情，說本鄉(xiāng)有位菊村家的遠(yuǎn)親，雖然可能也是徒勞，為了解疑還是跑一趟探聽看看。清次郎蓬亂的鬢發(fā)在臘月的寒風(fēng)中凄寂地飄搖著。

“你就去看看吧。我也會盡力注意的?！?/p>

“那就勞駕了?！?/p>

一與清次郎分手，半七立刻往菊村梳妝鋪去。鋪子門面約四間半（八公尺）寬，一側(cè)有條通往后門的小徑，小徑左方便是出入的格子門。這屋子進深很深，盡頭的八席房是主人的起居間，起居間前有座十坪左右的向北小院，這屋里格局半七從以前就清楚的。

菊村家主人于五年前過世，現(xiàn)在是女主人阿寅當(dāng)家。阿菊是去世的主人留下的獨生女，今年十八，是個標(biāo)致姑娘。鋪子除了大掌柜重藏外，還有兩名年輕掌柜清次郎與藤吉，另雇了四個小伙計。內(nèi)場有阿寅母女、小下女阿竹，還有兩個打理廚務(wù)的女傭。這一切半七也記得一清二楚。

半七與女主人會了面，也跟大掌柜重藏談過了，更向女傭阿竹問了些問題。但大家只是愁眉苦臉地連聲嘆氣，無法提供任何搜尋阿菊的線索。

離開前，半七把阿竹叫出門外，悄聲說道：

“阿竹，你是陪小姐外出的人，跟這事脫不了干系。注意一下里里外外，要是有啥線索，記得馬上通知我，懂嗎？要是有一絲隱瞞，對你可沒好處?！?/p>

年輕的阿竹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發(fā)抖。恫嚇?biāo)坪踝嘈?，隔天早上，?dāng)半七又來到菊村梳妝鋪，正在門前打掃、凍得直打哆嗦的阿竹，迫不及待奔到半七面前。

“我跟你說，半七大哥，阿菊小姐昨晚回來了??！”

“回來了？那真是太好啦?！?/p>

“不過，馬上又不知到哪兒去了。”

“這就怪了。”

“就是說嘛……而且，后來又不見人影了呢?！?/p>

“她回來沒人看到嗎？”

“有啊，我看到了，老板娘也的確瞧見了，可是不知道啥時又……”講的人臉上一副比聽的人更莫名其妙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