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jīng)私底下打過照面了?!?/p>
“既然一切都安頓好了,”沃爾夫·哈里根敏感地說,“我們就吃飯去吧?!?/p>
“您有一個很棒的廚師,先生,”在他們開往光明之殿的路上,麥特說。
“的確是,我替她謝謝你的贊美。不過,別叫我先生。假如我們相處得還算融洽,叫我沃爾夫就好了;萬一我們處不來,也不會因此而有主仆之別?!?/p>
麥特暗自竊笑。這番簡慢的粗率言語,其實是沃爾夫·哈里根想掩飾他急于示好的借口。
“現(xiàn)在,”麥特說,“在我們抵達那里之前,您也許可以給我一些基本概念?!?/p>
“好的,”不知怎的,沃爾夫·哈里根竟能邊說話邊點燃煙斗,同時開車又開得穩(wěn),“大致的情況是這樣。大約兩年前,我開始注意到報紙周日宗教版上一系列的廣告。那都是些只刊了時間和地點的小廣告,廣告詞寫道‘哈斯佛將敘說七個玻璃瓶的故事’或者‘四騎士在這兒嗎?哈斯佛將告訴您’,都是些啟示性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哈斯佛這個名字,我不會那么注意這些廣告。那個名字很自然地引起我的興趣?!?/p>
“為什么?”
“因為那是‘永世流浪的猶太人’的名字。當然,他還有其他十幾個為人所知的名字;不過在這整件事的起源,也就是一六○二年出版的萊登小冊子里,他被稱為‘一個叫做哈斯佛的猶太人’。我從未在其他相關(guān)的事物中聽過這個名字,所以我覺得這值得調(diào)查。
“我參加過一次聚會。沒發(fā)生什么大事。我認為他很有一套———他知道如何應付觀眾———可是他沒說出什么精彩的言論。聽眾少得可憐,我瞄了一眼奉獻箱,里面不超過十美元。當時看不出他和其他流浪的布道家有什么不同,除了他那奇怪的名字和他身上的那件黃袍。
“后來我開始越來越常聽到他的事情。他很快就聚集了一小撮忠實的支持者,不久之后他就開始對他們發(fā)表‘啟示’。他們四處宣揚他的言論,群眾開始往他那兒聚攏。過不了多久,他就蓋了這座光明之殿,那時他才開始真的擴張勢力,如今他已是洛杉磯六大教派的領(lǐng)袖之一———由此你就知道不可等閑視之。”
“可是他都教些什么?什么是他的———那怎么說———教義?”
沃爾夫笑笑。
“你真是天真,鄧肯。我承認,從前的異教有其獨特的教義,那需要學理和學養(yǎng)。不過現(xiàn)在他們只需要一個性格鮮明、懂得舞臺效果,并能說出幾個絕妙好句子的領(lǐng)袖。哦,哈斯佛的確有一些信條,可是我懷疑他的信徒是否都接受他的觀點。就像大部分美國長老教會的教徒并不相信宿命論,盡管這是長老教會的信條之一。就像許多天主教徒也不相信原罪或枉死城① ,而且大概也不相信化體說② ?!?/p>
“我想我懂,就像政治界的運作一樣,只要有領(lǐng)袖和口號,就一切搞定。不過他的教義是什么?”
“簡單地說,它們大致的意思是這樣:現(xiàn)代的基督教是在保羅和路加的陰謀下產(chǎn)生的,他們兩個人扭曲基督的實際生活來達到一己之私。真正的福音是亞利馬太的《約瑟福音》,哈斯佛聲稱他在西藏發(fā)現(xiàn)這部福音,并親自將它從古文翻譯過來?;健喞R太的約瑟和哈斯佛都是猶太苦修教派的教徒,而且哈斯佛的不朽———因為他真的宣稱他是永世流浪的猶太人———是基督施加給他的,不是為了懲罰他,而是為了讓他能在保羅和路加的假基督教壯大時,永垂不朽地傳送真理的火花。
“他斷言———并且編了一套漂亮的理由———現(xiàn)在保羅—路加的基督教已步入歧途。經(jīng)過了這十九個世紀后,時機終于到了,現(xiàn)在該他出場講述真理,舊教派已經(jīng)開始沒落了,就像天主教特別祝福儀式中所唱的一樣:‘古老的教義,行將消逝的儀式……’所以哈斯佛傳授人們真理,并且做得很像那么回事。”
“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害處,”麥特說。
沃爾夫哼了一聲。
“今晚盯牢他,聽他說些什么,并注意他的觀眾,也注意他的奉獻箱。聽聽人們走出去的時候說些什么,然后再告訴我你是否依然認為這個黃衣人沒什么害處?!?/p>
十條街外他們就看到那個霓虹標志“Light”在天空中閃閃發(fā)亮,它一閃一閃地,先是整串字,然后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分開閃,最后再整串字一起閃。
在六條街外,他們便開始注意到堵塞的交通。距離三條街時,沃爾夫左轉(zhuǎn)拐進一個停車場。
“這也會滾進哈斯佛的口袋,”他付錢給停車場的助理時對麥特說。
光明之殿是棟普通的白色建筑,坐落在從前很安靜的一條小巷子上,結(jié)構(gòu)看起來很像是古老的鄉(xiāng)村花園式建筑。除了大之外,若非房屋正面布滿閃閃發(fā)亮的霓虹燈管,它實在毫不起眼。
“光,”沃爾夫解釋,“我想哈斯佛有點結(jié)合了祆教善之神,你會發(fā)現(xiàn),所有想得到的顏色全加進去了。假如他沒辦法用噴漆,就用彩色玻璃。只有一個顏色除外———黃色。他本人穿黃色象征過去那段被流放的日子,可是他的信徒一律不能穿黃色,也不能讀有黃色封面的書,連黃色的食物也不能吃。他們愛死了黃色?!?/p>
走進這棟建筑的信徒?jīng)]什么特別或令人賞心悅目之處。他們看來就像復興布道會、市立樂團音樂會上或附近電影院里的任何一群人。這一群人只有一個不尋常的特點———幾乎看不到年輕人。麥特沒看到半個四十歲以下的人,而且出席的人半數(shù)以上至少都有六十歲。
通往禮堂的三個大入口各站著兩名接待人員———一名身穿飄逸白衣的女子,以及一個無視天氣寒冷、依然穿著白色夏裝的男子。每一個接待都別了白色蝴蝶結(jié),并掛著一成不變卻親切的笑容。迎接沃爾夫的男子出奇地年輕,不超過二十一歲,但是另外兩個年紀較大,比較嚴肅,肚子也大。女子們則像是“漂流木角縫紉婦女會暨文學社”的成員。
那個年輕人眉開眼笑———沃爾夫顯然是熟面孔。
“很高興您今晚能來,我們有非常特別的東西,”他聽起來有點像百貨公司的樓層管理員;你會期待他接著說:“在第三走道?!?/p>
“特別的東西?”
“哦,是的,我們要施行九九神咒?!?/p>
他笑得更燦爛了,麥特決定叫他小天使。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他面露喜色來得恰當,這讓他的圓臉亮了起來,讓人情不自禁低頭看著他的肩膀,期待會有翅膀從那兒長出來。
“您會在陽臺上找到最好的位子,”他接著說。
“什么———”當他們爬上樓梯時,麥特說,“是九九神咒?”
“……所以我跟貝希說,”經(jīng)過他們身旁的一個聲音說,“‘難怪,’我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p>
“你會見識到的,”沃爾夫回答,“事實上,我不會驚訝的,假如……嗯,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別把我們扯進去,我只能這么說。假如他們要在歐洲建立勢力,就讓他們?nèi)ズ昧耍莿e把我們扯進去?!?/p>
“……四十年來我一向支持民主黨,不過假如喬治·華盛頓做兩任就夠了,那么兩任對誰也都足夠了。”
旁邊又傳來說話聲:
“哦,可是,凱莉,你等著看她這么做吧。就像我對瑪貝爾姑媽說的,那正是我的莉莉安……”
麥特覺得失望。這些對話都很尋常,就像他每天在他那位于邦克山丘的破旅館中聽到的東西。就連大禮堂里驚人的燈光效果,充其量也只能讓這群人看起來像是移居的中年西部人———誠實?平凡的美國人。
風琴手靜靜地即興彈奏“樹木”和“黎明”兩首曲子。麥特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個身穿褪色家居服、體重達兩百磅的銀發(fā)老婦人臉上做作的笑容。突然他覺得有人碰他的手臂,便轉(zhuǎn)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