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他們除了自己還真的信賴什么人,那人又幾乎可以肯定不是男人,當然也不會是他們的妻子或女兒,更不可能是他們的母親。幾乎注定了必是他們的情婦無疑。
“信賴”是一個有永遠的恒定數(shù)限的詞,它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針對于任何具體之人,其數(shù)限都永不可能小于一,它只能等于一或大于一,它絕不至于等于零?!靶刨嚒蹦耸求w現(xiàn)為人心的一種近乎本能的需要。好比一個人要活著,他的腸胃最起碼需要一個面包或一個饅頭,外加起碼一碗水。一個真的連一個人都不信賴的人,便會連活著都覺得沒多大意思了。一個連活著都覺得沒多大意思了的人,對金錢也就缺乏積累的意識了。
而他們都是些覺得活著很有意思的人,甚至可以說都是些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
對于他們,能在這世界上還信賴著一個不是妻子不是女兒更不是母親的女人,也就足夠維持他們的心靈的需要了。
所以在他們的名字被寫上公檢法機構的立案卷宗以后,使他們的“灰色人生”最終畫上句號的,也往往是女人。于是關于他們的案卷中,差不多都記錄著一則充滿了種種欲望色彩的愛情故事。其基本情節(jié)類似電影《尼羅河慘案》或《陽光下的罪惡》中的同謀男女,其基本主題是——“真愛又如何?”
他們是中國當代最有活動能量,最策劃縝密,最膽大心細的一批“灰色收入”者。
在當今世界上,以往十幾年來,中國也許是為“灰色收入”者們留有最多隙機可趁的國家之一。目前可能仍是這樣的國家之一。
許許多多的中國人都是有“灰色收入”的。這乃是中國的一個公開的秘密。有些是合法的,有些是合理的,有些是合理不合法的,有些是合法不合理的,有些是不合法也不合理的。
我在某些場合不期然地接觸過一些專善于替他人拉贊助的男女,他們或她們每年以“吃回扣”的方式獲得的“收入”,大抵可買一幢別墅。
據我所知,“回扣”的最高比額竟達百分之四十。甚至一半對一半,乃至倒“四六”。
他們——我們這里所分析的“隱富者”們,當然也是深諳此道的。
不過他們并不僅僅專一于此。
以往十幾年來,他們還是一些倒賣商業(yè)批件過程中的“二傳手”。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一般并不能直接獲得與巨額金錢等價的批件。但經由他們的暗中運作,能使批件本身翻倍升值。所以擁有批件在手的人,往往不但需要他們這些“二傳手”,而且不能不重視他們的存在。
他們還是些走私商的合作伙伴。
總之,他們的“灰色收入”,十之七八是通過不合法也不合理的方式獲得的。一個商業(yè)頭腦卓越的中國人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趁之商業(yè)隙機中,都留下過他們游刃有余的,進退自如的身影。
他們還是些高明老練的“洗錢”能手。
雇用他們“洗錢”的也當然皆非等閑之輩,其中不乏以權謀私的官員和損公肥己的國有企業(yè)的高級管理者。
他們的存在,與腐敗有著休戚與共的關系。腐敗借助于他們的“有償服務”更加腐敗。而他們本身的存在即意味著是腐敗的催發(fā)酵母。好比霉菌與腳氣病的關系。
他們的身份形形色色,五花八門。有的有頗為體面的公職,有的不需要有公職,在“道”中已是名人。好比江湖殺手在江湖上已闖出了大名聲。誰需要他們,只須出得起重金,通過“道”中的關系網,便能將他們引薦到自己跟前。
即使我這個寫小說的人,即使我這個以很正統(tǒng)的觀念確立社會關系的人,即使在今天,如果我想借助于他們的“服務”并且出得起重金,如果我確有一條發(fā)財之路指給他們,并有意與他們共謀取之,我也是不難找得到他們的。只要不是圖財害命、殺人越貨之事,只要錢數(shù)誘得他們動心,只要他們覺得策劃得很縝密,覺得有成功的把握,他們都是敢做的。
《水滸傳》中有一章寫的是《智取生辰綱》。
他們中某些人,如吳用,如晁蓋,如公孫勝,乃是他們中的一流人物。
他們中某些人,如劉唐,如阮氏三兄弟,膽大于智,乃是他們中的二流人物。
他們中某些人,如白勝,乃是他們中的小角色,三流人物。
貓有貓能,鼠有鼠道。一流人物做一流之事,小角色有小角色眼中的隙機。
他們通常并不合起伙兒來,互相也不發(fā)生瓜葛,獨往獨來地在大千世界里各行其是。
而若他們一流二流三流人物串通在一起了,報刊上其后便有驚心動魄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