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彭城大逆轉之后，項羽再次面對著大好的形勢。原本投降劉邦的各路諸侯，大多再次倒向了項羽，特別是一直牽制項羽的齊地田家，這下盡數(shù)向項羽投降。劉邦方面就糟糕多了。幾十萬大軍損失殆盡，父親劉太公和老婆呂雉也落入項羽之手。劉邦本人僅帶著幾萬殘兵退守河南夏邑縣。這時候一舉平滅劉邦，貌似是一馬平川的事。

危急之下，劉邦沉著應對，利用河南成皋一線的有利地形構筑防線，打退了項羽的追兵，穩(wěn)定住了戰(zhàn)線。這時候對他起到關鍵作用的，是他留在漢中“看家”的蕭何。蕭何不但穩(wěn)定了他的后方，提供了充足的糧餉，更發(fā)動漢中百姓，為他送來了大量青壯兵源。特別是在公元前205年五月，蕭何送來的5萬關中青壯士兵抵達成皋前線，正是憑借這支生力軍，劉邦在京索之戰(zhàn)里打退了項羽的進攻，穩(wěn)定住了戰(zhàn)線，喘過了這口氣。

但此時的局面對劉邦還是很不利。劉邦的北面，原本倒向劉邦的魏王、趙王、常山王、齊王，都已經盡數(shù)歸順了項羽，劉邦的正面是項羽的主力軍隊。兩面夾擊下，劉邦遲早會被項羽“擠”死。這時候劉邦做出了重要的決定，就是委派韓信為帥，率領3萬精銳北上，掃平北方諸侯。這其實是一個極其冒險的決定，如果項羽也分兵北進，支援北方諸侯的話，一旦韓信全軍覆沒，下一個恐怕就是劉邦了。

但是轉折再次出現(xiàn)了，項羽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成皋相持階段，項羽不斷調動兵力，對劉邦的成皋防線發(fā)起進攻。就在劉邦苦苦死守的時候，韓信在北方取得了突破，魏王、趙王、齊王相繼被韓信平滅。原本“楚漢相爭”的形勢，變成了項羽、劉邦、韓信三足鼎立。這時候韓信倒向誰，誰就是這場角逐的贏家。但韓信當年是遭項羽冷落的，劉邦對他卻有“知遇之恩”，這時候項羽再去拉攏，一切都已經晚了。到公元前204年初，項羽經過苦戰(zhàn)，終于突破了劉邦苦苦堅守半年多的成皋防線，一舉拿下成皋，劉邦敗逃回關中。然而，就在項羽準備一鼓作氣，徹底剿滅劉邦的時候，他戰(zhàn)略判斷失誤的后果再次遭到了報應：已經投靠劉邦的彭越進兵蘇北，奪取了睢寧，迫使項羽兩次回兵救援，結果，劉邦趁機反攻，再次收復成皋。強攻半年，項羽等于是原地折返跑，白白損失大量兵馬，勞而無功。此后，雙方以廣武山為界相持，誰都不能前進一步。

但劉邦不動可以，項羽不動卻是不能。因為常年戰(zhàn)亂，楚地生產破壞嚴重，物資供應能力大大不足，外加駐守江西九江的英布也背叛了項羽，導致項羽后方供應斷絕。到了公元前204年十一月，彈盡糧絕的項羽不得不答應和劉邦議和，雙方以河南滎陽“鴻溝”為界，罷兵休戰(zhàn)。

滎陽議和之后，項羽其實已經失去了爭天下的主動權，此時北方大部分地區(qū)都已為劉邦所有，韓信、彭越、英布3人都已歸順劉邦，之后劉邦冊封3人為王，更令其死心塌地效力。以項羽此時的軍事力量，喪失良機的他和劉邦爭天下是遠遠不夠的。但劉邦想一舉平滅項羽卻也難，楚軍的戰(zhàn)斗力原本就高于漢軍，楚漢相爭多年來，項羽幾乎打贏了大多數(shù)的野戰(zhàn)，主力決戰(zhàn)的戰(zhàn)役，劉邦更輸?shù)靡凰浚瑒钪皇菓{借戰(zhàn)略上的高明，以及聯(lián)合各路諸侯的力量，才能與項羽抗衡。此時項羽北進難，劉邦想徹底平滅項羽同樣難，如果項羽策略得當，據(jù)楚地而割據(j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項羽的失策，就是對劉邦背盟估計不足。和議之后，項羽隨即率軍東撤，如果他能平安撤退到他的大本營江東五郡，劉邦將很難再有平定項羽的機會，所以借項羽東撤的機會發(fā)動突襲，是消滅項羽的最佳時機。劉邦果然這樣做了。公元前202年十月，劉邦親率大軍，追擊項羽至河南固陵。惱火劉邦背盟的項羽再次絕地反擊，一場大戰(zhàn)，斬殺劉邦軍兩萬多人，殺得劉邦不得不固守待援。這時候，命運的選擇再次擺在項羽面前，是繼續(xù)撤退，還是乘勝追擊。惱火劉邦背信棄義的項羽，選擇了把劉邦趕盡殺絕。楚軍停止撤退，重兵攻打劉邦，劉邦雖然野戰(zhàn)稍差，但防御能力尚在，又兼主力尚存，固守不成問題。而這一念之差的選擇，注定了項羽命運無法逆轉。

固陵之戰(zhàn)時，項羽雖然依舊擁兵十多萬，但此時楚軍糧草供應不上，周圍的彭越、英布也早已投靠劉邦，側翼失去庇護。固陵之戰(zhàn)得勝，固然有楚軍作戰(zhàn)勇猛的緣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韓信、彭越、英布3人對劉邦的封賞不滿，故意按兵不動以要挾劉邦，以劉邦的政治智慧，勢必會大力籠絡3人，換取3人前來增援。一旦如此，滯留在固陵地區(qū)的楚軍，就會陷入劉邦的全面包圍中。而這些，恰是項羽沒考慮到的。

果然如此，固陵之戰(zhàn)后，韓信從山東南下，占領蘇北地區(qū)，彭越與劉邦會師，同項羽對峙，英布從淮北出發(fā)，占領壽春，項羽部將周殷反叛，北上進擊項羽。同時，20萬新整編的關中軍也增援劉邦，新建立的漢帝國，戰(zhàn)爭機器隆隆開動，項羽的10萬大軍，轉瞬間陷入了東南西北全面包圍之中。固陵之戰(zhàn)，項羽贏得了輝煌的勝利，卻換來了永遠的失敗。

四

到了公元前202年十一月，漢軍合圍項羽的總兵力，已經達到了70萬人。重圍之下，楚軍再次爆發(fā)出強大的戰(zhàn)斗力，左沖右突，終于突圍到了垓下地區(qū)。但此時，項羽位于長江以北的領土已經全部淪陷。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突圍回江東五郡，但從當時看，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基本不可能，卻還是有可能。此時項羽軍隊的戰(zhàn)斗力仍在，而且，項羽部下的騎兵，是此時中國除了匈奴之外最精銳的騎兵部隊。如果能夠集中優(yōu)勢騎兵沖殺出去，采取分段掩護的方式，還是有希望成功突圍的。當然這么做的損失，也是極其慘重的。

項羽卻選擇了另外的方式，即使到了這樣的絕地下，他依然相信自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絕路之下，他選擇的方式是與漢軍決戰(zhàn)，即集中精銳部隊，主動向漢軍發(fā)起反撲，爭取打垮漢軍。如果他的對手是章邯，也許還有些希望，不幸的是，此時他的對手，是“點兵多多益善”的韓信。面對項羽最后的反撲，韓信采取了“十面埋伏”的辦法，就是先假裝退卻，誘引項羽進攻，再四面出擊，將項羽的軍隊分割包圍，各個擊破，他的方略奏效了。絕境下的楚軍左突右殺，卻始終無法突破漢軍的鐵壁合圍。項羽“破釜沉舟”的結果，就是他最后的10萬大軍，被漢軍消滅4萬多人，俘虜2萬多人。當然漢軍也損失慘重。反撲失敗后，項羽率兩萬殘兵苦守垓下，這時候營地周圍“四面楚歌”，悲愴的楚歌聲中，多年以來意志頑強，戰(zhàn)斗力兇悍的楚軍，自信心終于被擊垮了：家鄉(xiāng)已被漢軍占領，堅守又有何意義呢?

信心垮塌的結果，就是部隊的徹底垮塌。在漢軍的總攻下，項羽的愛妾虞姬憤然自刎，悲憤交加的項羽，率800騎兵突圍到了烏江，此時身邊只剩下20多人。漢軍追兵迫近，絕望的項羽，最終拒絕了船夫載他過江東的好意。在烏江邊揮劍自盡，演完了人生最后的絕唱。

五

“無顏見江東父老”的項羽也許并不知道，他拒絕過江的那一刻，也意味著他拒絕了人生里最后一次翻身的機會。

垓下之戰(zhàn)，漢軍十面埋伏，威風八面，但其實也只剩下一口氣了。常年戰(zhàn)亂，北方經濟破壞嚴重，人口銳減。無論垓下之戰(zhàn)結果如何，漢軍其實也沒有多少底氣打下去了。何況尚在項羽之手的江東五郡，受戰(zhàn)爭破壞不大，如果項羽不死，即使不能打回北方，以他為旗幟割據(jù)江東自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只是這樣一來，中國的分裂，也許會持續(xù)更長的時間。

但是從項羽本人看，做出這樣的選擇，于他性格而言是再正常不過了。比起劉邦的狡詐，項羽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人，做事講究直來直去，比如和宋義有分歧，說殺就殺，懷疑秦國降兵不聽話，說坑就坑，哪個諸侯看不順眼，說打誰就打誰。這是一個從來不彎腰的人。但這樣的性格，做朋友可以，爭天下卻不可，爭天下，講的是能屈能伸，要會妥協(xié)，會求全，會忍辱負重。這偏偏是項羽最反感的。隨興所至的結果，就是一次次戰(zhàn)略誤判，直到最后的滅亡。楚漢相爭的結果，不是劉邦幸運，而是性格決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