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坐在A市的大街上，馴鹿剛剛被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人拖走，他沮喪極了。

剛剛下過一場雪，城市里到處都是圣誕節(jié)前的熱鬧氛圍。衣著光鮮?男女在無數(shù)個玻璃櫥窗前駐足，低聲評論著自己夢想中的奢侈品；掃雪工人無精打采地拖著大掃帚走來走去，掃著那些已經(jīng)被踩踏成污泥的殘雪；每隔幾個商鋪就有一個做圣誕老人裝扮的招徠顧客的導購員，個個都比尼古拉斯看上去更像真的圣誕老人。

天色已經(jīng)漸漸黑下來，尼古拉斯沒有能夠送出一件禮物。每次他把手伸進大口袋的時候，總有人警惕地看著他，然后快步走開，即使孩子們也是一樣，他們手舞足蹈地高興地喊叫：“爸爸，我想要一套高達的手辦……”“媽媽，我要一個遙控四驅(qū)車……”尼古拉斯困惑地想，那些都是什么？他的口袋里，只有?果、閃閃發(fā)亮的糕點、布娃娃和花裙子，可是孩子們好像并不喜歡。

尼古拉斯扛著口袋，隨著人流走上天橋，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法交差。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一只手，潔白、修長、有力，看起來就像是戰(zhàn)士的手——但是這只手正在向一個大挎包摸去，背著挎包的女士絲毫沒有察覺，還在自顧自往前走，小小的耳塞里不時傳出流行音樂的節(jié)拍。

尼古拉斯一把按住了那只手以及隨之扯出的粉紅色小巧手機：“你要干什么？”

手的主人兇狠地回過頭：“多管閑事！”

那是個高瘦俊美的青年，有著一頭純金色的長發(fā)，一雙下來就可以直接嵌上王冠的眼睛，漂亮的嘴唇正吐出一個煙蒂，盡力擺出兇狠的造型來：“你他媽的別惹事……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也愕然：“梅……梅菲斯特？你也在這里？”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里面一個男人在唱著含混的歌，盡管尼古拉斯懂得各國語言，但依舊聽不懂里面的任意一個字——

“是圣費德滿黑森林的古精靈語？”他奇怪地問。

“白癡，是周杰倫?！泵贩扑固氐吐曊f，“你放開我??！她在找手機！”

是什么語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前方三米處的那位女士一邊摸包一邊回頭，大聲叫著：“抓小偷啊?—”

“還不快走？”梅菲斯特一把拉住尼古拉斯，好像已經(jīng)把他當做自己的共犯，“快跑，別害怕，不會有人多事的?！?/p>

行人們停下了腳步，見怪不怪的樣子，圍觀。

尼古拉斯渾渾噩噩正要跟著跑，那位女士又嚷了起來：“天哪，梅菲斯特！尼古拉斯？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今天居然撞上了第二個認識自己的人！尼古拉斯開始懷疑這兒究竟是不是人類世界了。那位女士的濃妝遮蔽了她的本來面目，但是拉開的挎包里的水晶球暴露了她的身份，尼古拉斯和梅菲斯特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氣：“女巫卡珊卓拉？”

卡珊卓拉眨著眼?，好像在說“真的很巧啊，二位”，但同時已經(jīng)大驚小怪地喊叫起來：“你們兩個混蛋，真是討厭吶……什么玩笑都亂開，走啦走啦走啦！”

嚯，虛驚一場，圍觀者無趣地散開，原來是老朋友見面而已。 “說說吧，你們怎么回事？”看著尼古拉斯和梅菲斯特吃得狼吞虎咽頭也不抬，卡珊卓拉也忍不住搖頭嘆息，為了保持身材，每樣東西她都只吃很少的一點。

“別提了，”梅菲斯特抬頭，“我拿到浮士德的靈魂以后，魔王放了我一個長假，休假期滿繼續(xù)干活，就被指派到這里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大群魔鬼洗劫過這一帶……我只要一拿出我的金幣，路上的人扭頭就走，有個年輕人還嘲笑我說：老土，這年頭還玩這一招——總而言之，我來這兒一個禮拜了，現(xiàn)在一個靈魂也沒弄到手，根本沒法回地獄交差。前幾天我想試著去銀行換點錢，銀行說我的金子沒證書，也不知道哪里發(fā)行的，不能兌換，現(xiàn)在這一兜金幣還在這兒呢?？ㄉ鹤坷f起來真是丟臉，我看商場門口站著一排人說收手機，又看見不少人在偷……嗯，你知道，反正我是魔鬼，偷個把手機，也沒什么?！?/p>

“你比我強?！蹦峁爬共遄欤拔乙幌聛砭捅蛔プ×?，那些人搶走我的鹿和我的車，說是不經(jīng)批準使用國家保護動物是違法的，而且影響市容市貌，要公司負責人來交罰款；一路打開口袋就被人趕走，說我在亂擺攤……我想老尼古拉斯一定是瘋了才說什么遙遠的東方也在歡度圣誕節(jié)。”

“這是不經(jīng)過市場調(diào)查貿(mào)然進軍中國市場的必然結(jié)局。”卡珊卓拉同情地說，“開拓新市場總是很辛苦的，二位?！?/p>

“你呢？”梅菲斯特怎么也待了一個禮拜，多少熟悉了一些A市的情況，“美麗的巫婆，怎么生活？”

卡珊卓拉神秘地笑笑：“唔……我現(xiàn)在是雜志的專欄作家，寫心理測試，每月星座，還有視頻算命。別擔心，你們總能找到活干的，A城可以包容一切人。時候不早，我要回家了，明天還要交稿，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嗨，買單！”

侍者送上賬單，卡珊卓拉遞過信用卡，尼古拉斯看見她在賬單上簽名：巫珊珊。

梅菲斯特和尼古拉斯對視一眼，其實他們現(xiàn)在就非常非常需要幫助，但是誰也不好意思開口。

還是卡珊卓拉自己反應(yīng)過來：“怎么坐著不動？對了，你們住哪兒？”

她漂亮的眼睛在長翹的睫毛下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忽然明白過來：“你們沒地方去，對不對？好吧好吧，看在都是同類的分上，跟我走吧——不過事先說好了，你們得付房租，水電費平攤，取暖費和物業(yè)管理費房東出，畢竟……在A城，三室一廳的房租，我一個人可付不起?！?/p>

尼古拉斯低下了頭，同類，他想，我和魔鬼女巫變成了同類，天哪，我真是有史以來最凄慘的圣誕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