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分想念拉普蘭的耳朵山……”好不容易把大口袋塞進后備箱，尼古拉斯靠到出租車后座上，喃喃地對自己說。

“我十分想念老浮士德……”梅菲斯特轉(zhuǎn)過臉，很無奈地做了個鬼臉。

“我還十分想念……不用交房租的黑森林呢?！笨ㄉ鹤坷财沧?，對司機說，“勞駕，去天通苑6號樓?！?/p>

“梅菲斯特，你住這一間，每個月給我三個金幣。”卡珊卓拉隨手推開房門，只有很簡單的桌椅和家具，干凈得像是剛剛被龍卷風(fēng)洗禮過。當(dāng)然，比起梅菲斯特，尼古拉斯的房間更可憐，他好不容易才在雜物之間找到了自己的單人床，看來這原本是一間兒童房，后來被卡珊卓拉當(dāng)作了儲藏間，卡珊卓拉笑容可掬：“至于你……尼古拉斯，這樣吧，我會幫你在淘寶網(wǎng)上開個小店，看看你那堆老掉牙的玩具能不能?兩個錢。好吧你們先各自收拾一下，我去去就來?！?/p>

真是邪惡的女巫，尼古拉斯和梅菲斯特面面相覷，各自按照自己的信仰發(fā)誓：這種貪婪的生物和數(shù)千年前根本沒有什么區(qū)別。

卡珊卓拉占據(jù)最大的房間，足足有二十個平方，伊麗莎白時代的雕花胡桃木床和宜家的便宜小玩意兒堆在一起，魔法和電波同時在小小的空間里劈啪作響?？繅Φ囊粋?cè)一字?jǐn)[開四臺電腦，卡珊卓拉像一個鋼琴師一樣，手指彈動著掠過開關(guān)，“好了，工作開始?！?/p>

她高舉雙手，十指向天做出火焰的形狀，水晶球發(fā)出耀眼的藍光，嘴里喃喃念頌著咒語：“人工湖的精靈?，小區(qū)花園的精靈啊，假山的精靈啊，城市植物園的精靈啊……蘇醒吧，讓應(yīng)許之地的綠色向往和城市之光的永恒照耀喚醒你們沉睡的靈魂，從尾氣和沙塵中找到露珠和靈感，我在召喚你們——碼字吧！干活吧！這個月的稿子該交啦！”

水晶球里的冰藍色光芒急遽旋轉(zhuǎn)，好像要整個地爆裂開來，很快，幻影中就出現(xiàn)了小小的人影，一個，兩個，三個然后是四個，然后分別從四個方向走了出來，這些嫩綠色的小精靈有著東方式的扁平面孔，眼珠都是淡淡的翠色，他們一走出來，整間屋子里立即就有了雨后森林的清新氣息，那是混合著青草香氣和泥土香氣的舒??？ㄉ鹤坷兆淼厣钌钗鼩?，然后依次問候：“大家都還好嗎？好吧，干活吧親愛的，我需要一篇二月份的星座稿子，一篇愛情小說和一篇奇幻小說——”

來自植物園的精靈抗議：“卡珊卓拉，這是我第三次被召喚了，這不公平?！?/p>

卡珊卓拉輕輕地給了它一個擁抱：“誰讓你們秋天有紅葉節(jié)，冬天有踏雪節(jié)呢，親愛的？你偷聽來的故事最多，幫幫忙，明年一整年我保證不惹你的麻煩?！?/p>

人工湖的精靈勾住它的肩膀：“好啦，老兄弟，卡珊卓拉這兒沒什么不好——小巫女，還是老規(guī)矩，我們先切兩局星際，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保證給你稿?。”

卡珊卓拉點點頭，隨手帶上房門，屋子里立刻傳來又急又快的劈啪聲?！∶贩扑固赝崎_門，靠在門框上，嘲笑起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工作？”

卡珊卓拉凝視著他的眼睛：“我的讀者并不需要一個真正的女巫，真實的命運會讓他們恐懼——梅菲斯特，你最好盡快適應(yīng)這座城市：它比你想象的，可能還要大一點兒?！?/p>

“如果連你都能適應(yīng)，我沒道理不可以?！辈豢煞裾J(rèn)梅菲斯特是一個迷人的小伙子，“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p>

“那么好極了，歡迎你到我的王國來?！笨ㄉ鹤坷`活地在房間里穿梭著，咖啡壺和微波爐開始工作，邁克爾·杰克遜的音樂回蕩在客廳里，她微笑，“科技是個好東西，就是讓魔法變得有點兒多余了?！?/p>

這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尼古拉斯刮去長胡子，穿上牛仔褲和風(fēng)衣之后，其實還是一個很帥的小伙子，只有一頭銀灰色的長發(fā)依舊為他保留了一點古典魔幻主義的風(fēng)范?，F(xiàn)在他正一手托著腮，一手捏著鼠標(biāo)，對著那臺破舊的手提電腦發(fā)呆。

“尼古拉斯，你在干什么？這套衣服洗好了……真要命，足足有兩百多年沒洗了吧？”卡珊卓拉拎著剛剛干洗完畢的圣誕老人裝走進來，看了一眼尼古拉斯的屏幕立即大驚失色， “別動它！這是程序不能使用魔法！”

尼古拉斯臉紅紅的：“我只是想試試……我的信用度太低了，他們都不買我的東西。”

可以已經(jīng)來不及了，液晶屏上深深嵌入了一個賣家信用五星級的標(biāo)志。

卡珊卓拉扶著額頭，她一時還沒法向這個電?圣誕老人解釋服務(wù)器和程序之間的關(guān)系，但問題是尼古拉斯用的可是她的身份證——她千辛萬苦才弄到手的身份證！實在無奈之極，卡珊卓拉搖頭說：“算了，把你的破爛拿到我的網(wǎng)站上賣吧。”

尼古拉斯靜靜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卡珊卓拉……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沒有孩子需要我的玩具了？”

他從大口袋里源源不絕地向外掏：“這是我最好的布娃娃，每一個都是用天鵝絨做的，我吻過它們中的每一個，它應(yīng)該屬于一個在火爐邊睡著的可愛姑娘，臉蛋像蘋果一樣紅，床邊掛著干干凈凈的舊襪子，我輕手輕腳地走近她的小床，雪很大，但是她?甜甜地做夢，她知道我一定會來的；還有這雙靴子，我知道那個貧窮的小男孩赤著腳，凍得紅通通的，可他會滿不在乎地對媽媽說他才不要鞋子，他跑得最快了；還有這本童話書，上面有北極光和彩虹，有焰火，好孩子翻開的時候會有小仙女在唱歌……卡珊卓拉，每一樣都是我親手挑的，它們都不是破爛玩意兒，我……我就是來滿足孩子們心愿的啊。你知道，我聽見他們在呼喚我，我來了，可是我找不到他們，我看不見那些襪子，那是他們和我的信號。卡珊卓拉，他們在哪兒？你知道嗎？”

禮物很快就堆成了小山，那些會唱歌的風(fēng)琴，會走路的小馬，會放火的仙女棒，最好的松子和最好的奶油做成的糕餅……尼古拉斯憂傷地向外掏著，輕輕說：“那些等著我的孩子們在哪兒？怎么辦呢卡珊卓拉，我沒有準(zhǔn)備他們要的電玩、手辦和漫畫書?！?/p>

卡珊卓拉吸了吸鼻子，用力揉著頭發(fā)：“唉，你這年輕的老家伙，我都快被你感動了，你弄得我也想起來那時候了……好吧好吧，我知道，我不會再勸你賣掉這些寶貝了……唔， 讓我想想，或許有個人能幫你，你知道需要這些的孩子不一定會懂得掛襪子……嗨，讓我試試！” 她一頭鉆回了自己的房間，彎著腰在魔法書和碟片之間翻找起來，好一會兒才舉著一張紙條站起來，高高興興地?fù)芡穗娫挘骸拔梗×_嗎？對，是我，我有個朋友，事情是這樣的……不是……你聽我說……喂……你先……”

尼古拉斯一開始還在興高采烈地看著她，但是很快卡珊卓拉就無助地放下聽筒，電話里，一個年輕男人在怒吼：“圣誕？禮物？還他媽的要掛襪子？巫小姐，我再說一遍，我們組織不歡迎這種裝模作樣的人！小資！虛偽！故作姿態(tài)！有這錢還不如給孩子們買幾雙襪子呢！真是……哎，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又激動了，這嘴真臭，就是改不了，巫小姐你在聽嗎？巫小姐？哎，哎，其實有禮物總比沒有好，那什么，要不我明天去你那兒一趟吧？東西有多少?。俊?/p>

尼古拉斯小聲說：“無窮無盡?！?/p>

卡珊卓拉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抓起電話：“很多啊……我們這兒是一些樣品，對對，有多少孩子都能滿足……真的我不騙你……好好，我無知，我無知行了吧……沒事沒事，你就這脾氣嘛，行，我再確定一下，明天我請你吃飯，老朋友的心愿了，是有點奇怪，你看是不是？好，明天見。拜拜?！?/p>

尼古拉斯小心翼翼地拉下她的手：“這是誰呀？”

卡珊卓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一個朋友，脾氣出了名地直爽暴躁。本來做記者的，就是因為這個性格把飯碗弄砸了，現(xiàn)在做民間慈善……瞧把我這一通訓(xùn)的，尼古拉斯啊，遇見你真是倒霉?！?/p>

尼古拉斯回頭掏出一面鏡子，遞了過去：“我最好的禮物之一，薔薇花鏡，生氣的時候它是枯萎的，只要微笑金色薔薇花就會綻放，送給你，美麗的姑娘，圣誕快樂?！?/p>

橢圓的鏡框上嵌著一圈金色的薔薇，緩緩地在卡珊卓拉手里開放了。

本來只是一點點笑容，慢慢變成了一個真誠溫暖的微笑，卡珊卓拉的笑容在綻放，越來越多的薔薇花也在盛開，醉人的香氣在屋里彌漫著，甚至順著金色的藤蔓垂了下來，拖到地板上，在她的手里變成了金色瀑布一樣的花束……

“圣誕快樂。”卡珊卓拉回頭給了他一個擁抱，“圣誕節(jié)不能沒有圣誕老人，你是對的，尼古拉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