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天
夜 美 人
花香撲鼻,總會使我回想起談不上性愛的童蒙時代的初戀。自然,百花之中也有一些花會勾引起動物的情欲,但那是些反常的花,只能證明動物和植物在起源上有共性。也許,人也能從一些不可能有生兒育女的愛情的反常女人身上獲得花香的歡樂。茉莉花散發(fā)的是傷風(fēng)敗俗的香味,憑我的嗅覺,我們這位森林中的普普通通的夜美人,總是把自己的動物本質(zhì)隱藏起來,尤其是快到春天的一切特征即將消失,夏天就要到來的最后時候。她仿佛有先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咎,羞于在陽光下散發(fā)自己的香味。不過我不止一次發(fā)覺,當(dāng)夜美人失去最初的鮮艷,她的白色黯淡了下去,竟至微微泛黃的時候,在這風(fēng)流的最后時日,她便忘卻羞恥之心,甚至在陽光下也發(fā)出香味。那時候就可以說,今年春天已盡,同樣的春天再也不會返回了。
當(dāng)春天的最后煩擾即將消逝的時候,我的心緒并沒有什么不好,為春天歸去而惶惶不可終日,那全是枉然。我只想停止我的不安生的活動,牢牢地扎在一個地方,同時又不跟大自然離別。于是我就在適于馴狗的地區(qū)選一個小村子,住下來。有時候?yàn)榱藢ふ乙拔?,我也會走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但是每天晚上回到原來的農(nóng)舍,躺在原來的床上,我會寫得愈來愈多。
春天的馥郁花香,把我從一處驅(qū)趕到另一處,使我成了一個流浪漢。我的牲口糞,現(xiàn)在都給了院子的主人,他自己也養(yǎng)有動物??雌饋矶既绱耍巳顺鲇诒匦?,定居下來都保存自己的牲口糞,大地因此而黑油油的。
今天我?guī)Я双C狗,出門稍作閑游,手里拿著一枝散發(fā)強(qiáng)烈香味的夜美人,在陽光下不時聞聞。我說:“浪漫夠了,春天逝去了。” 初次伺伏
我的小獵狗名叫羅穆路斯,但我多半叫它羅馬,或干脆叫小羅馬,有時也尊稱為羅曼·瓦西里奇。
這個小羅馬的腳爪和耳朵長得最快。它的耳朵長極了,往下看東西時,便會擋住眼睛。兩只爪子常常會鉤住什么東西,害得自己絆一跤。
今天出了這樣一件事:它從地窖里登石級上來,爪子鉤住半塊磚頭,磚頭順著石級滾了下去。小羅馬見了十分驚奇,站在上頭,耳朵搭在眼睛上。久久地往下看,把腦袋時而側(cè)向這邊,時而側(cè)向那邊,好讓耳朵離開眼睛,以便看清東西。
“原來是這么回事,羅曼·瓦西里奇,”我說道,“磚頭就跟活的一樣,瞧它會跳哩!”
羅馬機(jī)靈地看看我。
“別老盯著我,”我說,“可要小心,要不它一使勁,蹦上來,直砸你的鼻子哩?!?/p>
羅馬轉(zhuǎn)動著眼睛。它大概極想跑下去看看,為什么這個死磚頭忽然變活,滾了下去。不過到下面去是很危險的,要是磚頭捉住它,把它拖到黑洞洞的地窖下面去,便永無返回之日哩!
“怎么辦好,”我問道,“是不是趕緊逃跑呢?”
羅馬只是瞟了我一眼,我十分理解它的意思,它是想對我說:
“我自己也在琢磨怎么逃跑,要不然我一回到下面,它揪住我的枝條,可怎么好呢?”
不,這是不可能的,所以羅馬就久久地站著,這也就是它的初次伺伏,目標(biāo)卻是一塊死磚頭,就像大狗用鼻子在草叢中嗅到活的野物時總是如此做一樣。
小羅馬站得愈長久,愈覺得危險可怕。憑獵狗的感覺,結(jié)果會是敵手藏得愈死,等到突然活過來,蹦起來,就更可怕。
“我多站一會兒。”小羅馬暗自反復(fù)說。
它仿佛覺得磚頭也在輕輕地說:
“我多躺一會兒?!?/p>
然而磚頭躺上一百年也無所謂,活的小狗卻作難了,它疲倦了,腿發(fā)起顫來。
我問道:
“羅曼·瓦西里奇,怎么辦哪?”
羅馬用它的語言回答道:
“叫一聲好不好?”
“行啊,”我說,“叫吧!”
小羅馬叫了一聲,就跳到一邊去。大概因?yàn)楹ε?,它自以為叫醒了磚頭,磚頭似乎稍稍動了動。小羅馬站在那兒,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沒有,磚頭沒有爬起來。小羅馬悄悄地走近一點(diǎn)兒,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磚頭還躺著。
“再叫一聲好不好!”
又叫了一聲,跳到一邊去。
這時羅馬的母親凱特聽到吠聲跑來了。它朝兒子所叫的那個地方細(xì)細(xì)看了一陣,慢慢地,一級一級往下走去。此刻,小羅馬當(dāng)然不叫了,它相信母親做的事,往下看時也勇敢得多了。
凱特根據(jù)羅馬爪子的氣味,認(rèn)出了留在那可怕的磚頭上的痕跡,聞了聞:磚頭是完全死的,安全的。接著,為了防備萬一,它逐步把一切都聞了聞,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以后,才抬起頭,以目光示意兒子:
“羅馬,我覺得這兒一切都平安無事?!?/p>
羅穆路斯這才安下心來,搖動起枝條。凱特回頭往上爬,羅穆路斯追上母親,一個勁兒晃動它的耳朵。